2024年10月19日，當兩廣地區的小夥伴還在爲路邊巨大而黏滑的非洲大蝸牛噁心得頭皮發麻時，一起看似平凡的事件悄然登上了新聞——

四川自貢發現了新幾內亞扁蟲，這是四川省首次，也是中國內陸首次發現這種世界著名的惡性外來入侵物種。

四川自貢新發現的新幾內亞扁蟲 （圖片來源：亦趣自然保育中心）

繼2012年首次在香港被發現，2018年首次在廣東被發現後，新幾內亞扁蟲再度刷新了它在中國的分佈地。

原始的無脊椎動物——扁蟲

新幾內亞扁蟲(Platydemus manokwari)，又稱馬諾誇裏扁形蟲，屬於扁形動物門渦蟲綱，是原產於新幾內亞的一種當地特有的扁蟲（也可以叫渦蟲）。

新幾內亞扁蟲，右端是它的頭部 （圖片來源：wikipedia）

扁蟲是一類相對原始的無脊椎動物，位於物種演化樹靠近基部的位置。它們的身體柔軟，兩側對稱，不分節，沒有體腔，也沒有專門的循環和呼吸器官，因此只能保持扁平的形狀，從而通過滲透、擴散的方式從外界獲取氧氣。它們的消化腔只有一個開口，也就是所謂的有口無肛門，喫進去和拉出來靠的是同一個口。

一張經典的物種演化樹，左下角靠近基部被框起來的就是扁蟲

扁形動物門的物種說不上多，但也不算太少，整個門的物種數量大約在兩萬種上下，而新幾內亞扁蟲所在的渦蟲綱大約有4500個物種。

不過受限於簡單的身體結構，扁蟲的生存離不開水，大部分扁蟲物種生活在海水和淡水中，只有少部分生活在陸地上，而這些少數生活在陸地上的扁蟲，也只能生存於潮溼的環境，比如不引人注意的潮溼土壤和落葉堆中。

所以對於大多人而言，扁蟲既不熟悉，也不常見。

新幾內亞扁蟲（圖片來源：參考文獻[1]）

如果只看外觀的話，扁蟲長得有些像環節動物門的蚯蚓或是軟體動物門的蛞蝓，但是它們的分類學地位差距巨大，只能說形態上存在類似之處，親緣上卻是相距千里。

作爲這麼一種即不常見也沒什麼存在感的原始小動物，新幾內亞扁蟲本該籍籍無名——假如這世上沒有非洲大蝸牛的話。

非洲大蝸牛的剋星

若是沒有非洲大蝸牛的存在，新幾內亞扁蟲或許便不會四處擴散，至今依舊會偏安於一隅；但與此同時，它或許也不會像如今這般惡名遠揚。

非洲大蝸牛（圖片來源：wikipedia）

非洲大蝸牛（Lissachatina fulica）是一種原產於東非的巨大蝸牛，這種巨大的軟體動物因爲寵物貿易、食材需求等各種原因被廣泛地引入了世界各地，不僅破壞當地的植被和農作物，還攜帶各種對人類有害的寄生蟲和細菌，是臭名昭著的“全球百大入侵物種”之一。

中國南部地區的小夥伴們對非洲大蝸牛應該並不陌生。在一場清新的雨後，看着花壇邊、路邊緩緩爬行的許多非洲大蝸牛，大家怕是沒少頭皮發麻。

而對於非洲大蝸牛感到頭疼的，還有許多生活在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比如那些生活在太平洋島嶼上的居民。在非洲大蝸牛入侵到這些太平洋島嶼後，它們不僅破壞農作物、傳播疾病，還通過競爭，對那些島嶼上珍稀的特有陸生蝸牛帶來了巨大的威脅。

而爲了阻止這些惡魔般的非洲大蝸牛，人們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引入新幾內亞扁蟲治理非洲大蝸牛！

取食蝸牛的新幾內亞扁蟲（圖片來源：wikipedia）

如果只看外表的話或許很難想到，看似柔弱的新幾內亞扁蟲，其實是一種高效的掠食者。新幾內亞扁蟲以陸生蝸牛爲主食，並且也喫其它的陸生無脊椎動物，它們會沿着蝸牛留下的粘液追蹤蝸牛，是安靜無聲卻又極爲高效的蝸牛殺手。

而非洲大蝸牛恰好就在新幾內亞扁蟲的食譜之中。1978年，當新幾內亞扁蟲被引入到太平洋的關島上後，在不到五年的時間裏，它們便在島上許多地區消滅了超過95%的非洲大蝸牛。

類似的事情還在太平洋上的許多島嶼上發生着，入侵島嶼破壞農作物還搶佔本土珍稀蝸牛的非洲大蝸牛被新幾內亞扁蟲消滅，人們想當然的認爲，這將是又一個生物防治取得成功的經典案例。

生物入侵的災難

然而遺憾的是，雖然人們可以決定什麼時候發起一場戰爭，但一旦戰爭開始之後，何時結束，卻由不得人們說了算了。

在入侵的非洲大蝸牛被消滅後，接下來輪到的就是島嶼上的那些珍稀特有蝸牛了。

被新幾內亞扁蟲捕食的島嶼特有橡子螺（Euglandina sp.）（圖片來源：Justin Gerlach et al., 2020）

無論是巨大的非洲大蝸牛，還是相對要小許多的本土特有陸生蝸牛，它們對於新幾內亞扁蟲而言，都不過是一坨又一坨鮮美的肉。而在新幾內亞扁蟲眼中，肉與肉之間，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它們喫非洲大蝸牛，也喫島嶼上特有的珍稀陸生蝸牛，它們被人們引入，於是便帶予島上所有各種蝸牛平等的滅亡。

新幾內亞扁蟲的身份很快便從抵禦非洲大蝸牛入侵的優秀生物防治案例，搖身一變成了威脅島嶼珍稀特有蝸牛的惡性入侵物種。而新幾內亞扁蟲也就此加入了“全球百大入侵物種”清單。

新幾內亞扁蟲取食剛剛被重新引入的法屬波利尼西亞胡阿希尼島特有蝸牛（Partula varia）

（圖片來源：Gerardo Garcia et al., 2023）

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開，再想關上便很難了。

在被帶出新幾內亞的原產地後，再想阻止新幾內亞扁蟲的擴散，已經是件不太可能的事了。除了被人爲引入太平洋上的那些島嶼之外，新幾內亞扁蟲通過土壤（比如樹苗、園藝土壤交易等方式），逐漸擴散到了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地，尤以沿海地區爲主。

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中國……整個亞洲東南一片沿海地區，都能找到它們的身影。而如今，它們更是跨過了層層山河，出現在了位於內陸的四川盆地。

與此同時，新幾內亞扁蟲目前幾乎沒有已知的捕食者，殺蟲劑對於它們也普遍效果不佳，於是想要根除已經入侵的新幾內亞扁蟲，難度早已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新幾內亞扁蟲的部分已知分佈地 （圖片來源：Jean-Lou Justine et al., 2014）

值得慶幸的是，島嶼和大陸的地理情況不同，相對於無處可逃的珍稀島嶼特有蝸牛，大陸上的蝸牛至少有地方可逃，被新幾內亞扁蟲一網打盡的可能性也較低。

所以比起那些受困於孤島上無處可逃的島嶼珍稀特有蝸牛，至少新幾內亞扁蟲在大陸上所能造成的生態威脅要低不少。

對人類的潛在威脅

不幸的是，新幾內亞扁蟲同樣有着對人類的潛在威脅。作爲一種以蝸牛爲主食的生物，新幾內亞扁蟲與蝸牛類似，能夠作爲中間寄主，攜帶包括廣州管圓線蟲（Angiostrongylus cantonensis，又稱廣東住血線蟲）在內的多種寄生蟲。

新幾內亞扁蟲喜歡躲在菜葉子下面，所以經常會在收穫蔬菜的時候被一起收走，如果收穫的蔬菜被生喫或者沒煮熟，那麼意外喫下新幾內亞扁蟲的人就有可能患上影響大腦和脊髓的血管圓線蟲病。

2018年對泰國發現的新幾內亞扁蟲的研究顯示，泰國採集的新幾內亞扁蟲裏，有12.4%都攜帶有管圓線蟲屬的寄生蟲。

泰國採集的新幾內亞扁蟲體內的管圓線蟲屬寄生蟲 （圖片來源：參考文獻[5]）

新幾內亞扁蟲來到中國的歷史尚短，而作爲一種亦正亦邪的無聲殺手，它們所帶來的一切改變，全處於不引人注意的悄無聲息之中。

我們尚且不知道被新幾內亞扁蟲推倒的多米諾骨牌最終會倒向何方，是長久盤踞於中國南部的非洲大蝸牛再遇一生之敵，又或者新幾內亞扁蟲在逐漸擴散的過程中醞釀出新的寄生蟲問題？

沒人知道。就像是那隻在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扇動翅膀的蝴蝶，不會知道它無意間捲起的颶風，最終會吹向何處。

而悄無聲息的新幾內亞扁蟲，依舊在持續它的安靜殺戮。

參考文獻：

[1] The invasive land planarian Platydemus manokwari (Platyhelminthes, Geoplanidae): records from six new localities, including the first in the USA. Jean-Lou Justine et al. PeerJ. 2015.

[2] Status of Tree Snails (Gastropoda: Partulidae) on Guam, with a Resurvey of Sites Studied by H. E. Campton in 1920. Hopper, David R et al. Pacific Science. 1992.

[3] Potential impacts of the invasive flatworm Platydemus manokwari on arboreal snails. Shinji Sugiura et al. Biological invasions. 2009.

[4] Prey preference and gregarious attacks by the invasive flatworm Platydemus manokwari. Shinji Sugiura. Biological invasions. 2010.

[5] Distribution of the newly invasive New Guinea flatworm Platydemus manokwari (Platyhelminthes: Geoplanidae) in Thailand and its potential role as a paratenic host carrying Angiostrongylus malaysiensis larvae. Kittipong Chaisiri et al. Journal of Helminthology. 2018.

[6] Negative impacts of invasive predators used as biological control agents against the pest snail Lissachatina fulica: the snail Euglandina ‘rosea’ and the flatworm Platydemus manokwari. Justin Gerlach et al. Biological invasions. 2021.

[7] The invasive New Guinea flatworm Platydemus manokwari in France, the first record for Europe: time for action is now. Jean-Lou Justine et al. PeerJ. 2014.

作者：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