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網瘋傳的「衡水中學廁所牆」，到底是怎麼誕生的？

去年....大概從去年，網上開始流傳一些「衡水中學廁所牆」怪談。

牆的那側是試卷砌成的塔和有攝像頭的教室，牆的這側，畫滿了心愛的二次元美少女熱烈綻放。在世人心目中最壓抑的“學習監牢”裏，盛開出了成羣的漂亮小花。

任何一個老二次元，來到這間廁所都會驚詫。

本應是最骯髒、受人嫌棄的場所，卻成了記錄青春的烏托邦。籠中鳥何時飛，籠中鳥何時飛。

初音、東方、孤獨搖滾，崩鐵、碧藍航線、明日方舟，成分複雜難以捉摸。不止有畫，還有人題詩。還有一些更具煽動性、令人繃不住的東西。比如經典散文《我好想做嘉然小姐的狗》。

廁所牆的照片被不斷被轉載，甚至在某些18+本子APP裏反而爆火。一些人觸景生情，被拉回高中的青蔥歲月，達成邊哭邊衝的奇妙景象。更多人持懷疑態度：衡中可是書呆子聚集地，何況老師怎麼可能不管？這大概率是假的，是擺拍。

是的。人一旦年齡大，就容易泯滅一些浪漫的念頭。

然而我今天就要告訴你：

黃金國是真實存在的。

任何一箇中國學生都不可能沒聽過“衡水中學”。這是傳聞中的“究極高考工廠”，以嚴苛到殘酷的管理、和源源不斷向全國輸出殘酷管理著稱。當然，這學校也確實好，升學率幾乎吊打河北省內其他學校。

“衡中人”給外界的印象彷彿打了雞血似的。

這印象來源於某些衡中同學的演講，最著名的有“我刪掉了王者榮耀”和“就算是一隻鄉下土豬，也要立志拱城裏的白菜”。整個精神亢奮激動異常，野心勃勃好像下一刻就要生吞活剝。彷彿大戰前的唐吉坷德。只是沒人知道騎槍指向是誰。

實際上，廣義的“衡水中學”並非一個學校，而是四個學校：河北衡水中學、衡水市滏陽中學、衡水市第一中學、衡水中學實驗學校。

這四個學校統一考試、統一排名，老師相互流通，採用統一的嚴苛管理，所以都是衡水中學。

故事真正的發生地，位於衡水中學實驗中學“致遠樓”4樓男廁。時間是2023下半學期高考前夕。

教室分佈圖如下，學過地理的都知道，這裏的門道有多深：

“牆”所在的廁所位於教學樓東北角，這一層樓都是高三理科班。廁所南側不遠是教師辦公室和專用廁所。由於理科班男生多，多到要去擠佔教師廁所。所以教師則一般不會去學生廁所。

而所謂的“牆”並不是一堵牆。

進入廁所，首先是洗手檯和另一道內門，接着便是小便池和7扇坑位隔間。

包括洗手檯，這裏所有夠得着的牆都已經被二次元塗鴉填滿了。甚至每一堵牆、每一個坑位都還有不同的主題。就比如尊享1號坑是魂遊主題，核心展品“我要與宮崎英高舌吻”：

二號坑則是“丁真三部曲”，和“上海愛麗絲幻樂團”音樂賞析：

三號坑是純東方主題，瘋狂向前來拉屎的人科普，夾雜一些累了的內卷文學。

四號坑爲《詭祕》主題，是最早的牆之一，一整間幾乎全由同一人創作。

五號坑是雞哥下蛋的地方：

六號是主播區，大名鼎鼎的《想成爲嘉然小姐的狗》就寫在這裏，還有各種可愛的萌妹主播安利。

上帝工作6天創造了人和萬物，將第七天定爲休息日，所以7號坑理應是自由創作區。雜了吧唧什麼都有，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可以寫在這裏。

提及衡水廁所牆，最出圈的是這張圖：

這在蹲坑的外側。是所有來上廁所的同學，都一定會路過的地方。最豐富，名家輩出，涉獵最廣，最釋放昂揚的生命力。

廁所裏不止有二次元和美少女。

最離譜的，你甚至能看到“學校電話改裝指南”。手把手教你如何私改衡中電話，熄燈斷電後接電池使用，以及不插卡，白嫖學校網絡打公共電話。

廁所牆多處寫着一個“李勇趙”的名字。

這其實是衡中學生間流傳的一個梗，並沒有真叫這個名的學生。“一切壞事都是李勇趙做的”。至於誰是李勇趙，這並不重要。

你高中或許也見過類似廁所牆...抑或只在劣質網吧廁所見過小廣告。這不重要。

廁所牆的創始人有三名同學。起源是其中一位同學，在某次考試到3樓考場轉了一圈。3樓是文科生的地盤，廁所裏噴泄的同時，文字也在牆上噴泄。於是這位理科生心想，自己是否也能做點什麼呢？

於是某個夜裏，他夥同一同班同學，花了整整兩節晚自習。分別蹲在4號坑和6號坑，寫下了《好想成爲嘉然小姐的狗》和《褻瀆之牆》兩部名篇傳世。

第二天反響十分不錯。他們每次去廁所，都能聽到其他同學“woc”的聲音，內心十分滿足。

在這之後幾天，重量級的另一位創作者加入了戰場。他在廁所內留下了最初的幾幅畫。畫功不俗而且思想深遠。此舉令其他班有能之士大受震撼：原來廁所裏還可以搞這些東西啊？

一時間，各種畫作如雨後春筍紛紛冒出。沒做之前，誰能想象“書呆子”裏有那麼多隱藏的大手子？

每天都有新作品源源不斷產出。

一時間，男生們下課了即便沒尿，也會跑廁所看看更新。一些其他樓層學生慕名而來。還有低年級的，大老遠跑來專睹廁所風采。

再後來，“畫家”之外，“文學家”也開始大量出現。這帶動了4樓廁所牆在校內的真正聞名。

各種遊戲、各種愛好的人都來了。

越來越多受到鼓舞，也在牆上遺留自己的作品，選擇成爲歷史的一部分。

有人會在廁所牆上傾瀉痛苦和焦慮，亦會有拉屎後來者反駁他，然後再經由其他拉屎者批判。

漸漸地，畫師榜、作家榜也有了。詳細記錄每一幅作品、作者、涉及IP、以及作者QQ號。方便其他同學若是同好，便捷的能找到他們。

廁所文化悄然間已成爲大家的共識，同學們會自主的保護牆上的作品，遇見盜火者就幫着一起聲討和批判。

每天都有4樓之外的人前來，瞻仰4樓理科生們肆無忌憚的創作欲。

在壓力最繁重的最後50天裏，廁所儼然成爲大家心目中的聖地。文化與欲與心靈的烏托邦。

如果學習和高考是一堵牆。翻過這堵牆，外面世界就是一馬平川了嗎？

大人們總說：上了大學就好了。從衡中畢業就好了。

生活，真的會因此變得平坦嗎？

不知是不是一種錯覺，當前年輕一代人，與我高中時有很大區別。

我記得，我在某個晚自習下課的夜裏，蹲在寢室陽臺上，懷裏抱着剛剛趁走讀生放學時，混出校門，在校門不遠處小餐館買的，一瓶300ml精裝老村長。倒進我的刷牙杯子裏。因爲我們沒有杯子。也不想多浪費一個刷牙杯子。所以先倒半瓶，一個人噸噸噸；再倒半瓶，另一個人噸噸噸。

我蹲着與對面寢室的朋友暢談，我們不知道未來有什麼能給我們做。我們感覺自己似乎沒什麼賺錢本事。

“也許我們以後一個月2000就算NB了吧？”

“也許了吧。”

我那個年代，很少有高中時考慮這些事，所以我們反倒是高中生涯唯一思考過這些事的人。

而縱觀現在更年輕一代人，剛開始實習的，或新高考的，他們似乎對自己能力沒有那麼悲觀。而是對世界深深的失望。

他們嘴裏會蹦出五險一金、裁員、腰肌勞損、班味兒等一些，更現代化的、以前我在那個年齡時聽都沒聽過的詞——你都沒上過班怎麼知道班味兒呢？

感覺他們比我們那時更厲害。

比我們想得更多。比我更早了解世界。抑或許，世界真已經壞到了，需要高考前的人，也早早建立起殘酷的心理預期。

如果高考是一堵牆。人人何嘗不都是面壁者？

人人咬着牙艱苦的翻過這堵牆。舉目望向外界是一堵又一堵更高的牆。

所以到底誰是李勇趙？爲什麼需要一個李勇趙？

廁所牆的誕生始於高考。廁所牆的消失毀於高考。

你或許也好奇——廁所牆還在嗎？

答案是不在了。在2023屆畢業以後，廁所就被翻修，被毀壞成東北大街遺址那樣的斷壁殘垣。能看出當年曾有過一場動人心魄的大戰，但僅限於能看出。

你或許奇怪——之前老師一直不管嗎？

答案是不管。原因1，老師們有獨立的廁所，理論上除非學生中有告密者，否則這就是陽光下隱祕的角落；原因2，聽說也有個別老師知道過，專程來觀摩，拍了幾張照就走了。幸好來的不是教導主任，想來老師也挺挺開明的人。

而在廁所寫字畫畫，某種意義上可能已經是傳統了。當這個故事傳播出來，炸出了許多衡中校友。

然後看他們IP，天津、北京、新疆、陝西、韓國....唯獨河北IP的不太多。

挺好的。

早年的A-Soul粉絲，是國內最具向心力、現實主義、又才華橫溢的粉絲羣體。是最具創作能力的整活兒人羣。任何自視甚高而自卑的人，都會被獨特的文化氣質吸引。

廁所牆的另一位創始人同學。他本就擔任着畫黑板報職務，有強烈的傾訴慾望。看看他以前畫的黑板報吧：幾乎滿滿全是夾帶私貨。

一直畫到了年級裏明令禁止再畫動漫的程度。

然後他還不聽。明着不搞了就暗地裏來。

什麼明日方舟危機合約圖標，什麼藤本樹《驀然回首》構圖，這種圈外人一眼看不出問題的東西。

這似乎和大衆認知的“書呆子”相去甚遠。

衡中還有另一項傳統：由於學校電腦不聯網，但有一個公共磁盤，誰都可以編輯。因此總有一些好心人，上傳些學校看不到的好東西。

包括但不限於：東方遊戲正作、加瀨大輝的JK合集（注：此人爲18+畫師）、綠色硬盤版《以撒的結合》、V家MV、甚至還有人義務更新原神和火影手遊PV。

衡中有個自己主辦的活頁。發行給全體同學，任何同學都可通過語文老師投稿。

你能在上面見到宮崎英高的採訪文章、A-soul發癲小作文、原神玩家寫詩。如果你沒入選，單純只因爲寫的菜，跟寫什麼無關。

在升學壓力最大的學校裏，升學壓力最大的時刻，孤獨的靈魂抱團取暖。

雖然外界提起衡中，多少帶點兒恨意。

但掩蓋在光環和枷鎖之下。籠中鳥是困不住的。有些鳥羽毛過於光亮，黑暗會給予他蓬勃生長的力量。

新一屆的高三理科生們，現在又在原本的廁所牆遺址，開啓了新一輪創作。薪火永傳。

聽衡水2023那一屆的學生們說，當時在廁所牆上所有留下過名字的人，

他們都考上本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