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押500萬房產遣散員工後，他18天就把錢掙了回來

2月26日，《蒼翼：混沌效應》發佈了一則視頻，標題是：《我們回來了，這次一定走得更遠！》。

如果你有所關注，應該會知道，這則消息指的是遊戲研發商91Act，在春節前遣散全員後，如今又順利重組團隊的故事。

視頻底下的支持聲音不絕，最高讚的一條玩家評論是，“舊的一年，我們說了很多‘好似’，但24年，這是第一個‘好活’。”顯然，大家對於91Act的涅槃，充滿了激動與感慨。

在視頻發出的第二天，我約好了91Act的創始人姜磊，要在下午3點進行一次對話。但因爲太多媒體、Up主的邀約，聊天被推遲到了5點，而當天《蒼翼：混沌效應》的版號突然過審，又讓姜磊再忙活了一陣。像這樣的猝不及防，在過去短短1個月裏，已經發生了太多次。

而我和他的對話，就是圍繞這個月的起起伏伏展開，試圖還原整起事件的始末。

01 一切來得太突然

事實上，在全員遣散更早之前，91Act的經營狀況就出現了一些隱憂。

一方面是公司資金的入不敷出。《蒼翼：混沌效應》是去年8月在Steam開啓EA搶先體驗的，在它之前的近5年時間裏，91Act都沒有新品面世，老產品的營收，並不足以支撐一個百人團隊去研發兩款新品。更多時候，他們依賴的都是這幾年裏新發生的投資。

另一方面，在研新品本身，也充滿了不確定性。由姜磊親自帶隊的《蒼翼：混沌效應》，原本方向是做一款商業化手遊，但中間經過測試後，團隊將其改爲了買斷制產品。要知道，50人左右的團隊做買斷制，在國內已經算是近乎瘋狂的投入了。姜磊也曾在其他採訪中表達，自己確實有賭的成分。

圖源B站UP@元氣探廠

不過，這些隱憂在當時看來，並非沒有解決方案。

爲了支撐公司運轉，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姜磊就開始接觸各個投資方，並找到了有意向的投資者，洽談也進入到了後期。

兩款在研新品，也都有着各自的資金來源和可觀預期。按照姜磊的計劃，《蒼翼：混沌效應》目標是要賣到50萬份，而它的EA版本就已經獲得了20萬份銷量，在同體量的國產買斷制產品中名列前茅，轉爲正式版後，50萬並非天方夜譚。

而根據此前泄露的股東信，另一款在研產品屬於合作項目，研發費用來自合作方，本身應該具備一定安全係數。

可殘酷的是，暴風雪總是來得猛烈且突然。

姜磊表示，受到去年底字節跳動大規模調整遊戲業務的影響，大量投資人變得謹慎，91Act近在咫尺的融資以失敗告終。從泄露的股東信中，我們還可以看到，因合作方的變動，在研的那款合作項目也變得難以爲繼。

更難的是，唯一已經面世了，可以獲得收益的《蒼翼：混沌效應》，也在1月31日轉爲正式版後，表現不佳。

此前，遊戲的30日評價保持在95%好評如潮，但由於正式版的系統改動，正式版首日的好評率驟降到了70%多半好評。差評的增多，直接影響了遊戲願望單的轉換，首日銷量僅有1萬份。

我們都知道，買斷制產品開局不利，往後再想翻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何況目標還是50萬份。巨大的落差，以及多方影響下，公司整體的現金流突然變得拮据。姜磊意識到，他必須在春節前做出合適的處置。

在後面幾天裏，他想了多種方案，可公司賬上的資金，連正常遣散團隊都做不到。這種情況下，我們不難想象兩種最糟糕的結果：一是強硬裁員，但這必然會涉及到勞務糾紛，甚至面臨員工的仲裁起訴；二是申請破產清算，可這又意味着公司將徹底結束，兩個項目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最後，姜磊決定，將他在2023年提前辦理的經營貸兌現，通過抵押自己的房產，用500萬資金遣散團隊，只留下自己繼續尋找翻盤機會，以此保障各方權益。

2月4日晚間，這個解決方案得到了股東會議的通過與支持，但不知是何種原因，該則消息被泄露了出來，不少同事提前知曉了公司狀況並紛紛猜測討論。

被泄露出來的信息

其實，500萬的抵押款，並不足以滿足所有員工的N+1賠償，以及年終獎福利。如果按照公司裁員的一貫思路去理解，事情的導向很可能會朝着勞務糾紛的方向發展。但姜磊說，他經營公司10年積攢的人品，都在全員遣散那天得到了驗證。

2月5日，姜磊在全體員工會議上，同步了公司的狀況。大家的表現出乎意料的淡然，很快就平靜地接受了，所有離職流程都在一天內就辦理好。一部分員工還私下跑去和姜磊說，無論公司後面有沒有錢，都希望有機會接着幹。

02 奇蹟開始出現

全員遣散當天，91Act也在《蒼翼：混沌效應》的賬號上發出了這則信息。

爲了避免負面消息影響遊戲表現，姜磊當晚臨時起意，在B站開啓直播，直面用戶。“我必須站出來，讓大家知道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是爲了保持繼續做這款遊戲的可能，解散不是結束。”

於是，儘管沒有直播經驗，沒有專業的器材設備，更沒有直播流程與腳本，姜磊還是以一個“新人主播”的自嘲身份出道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倉促的直播收穫了熱烈反響。玩家爭先與他開啓連麥，反饋遊戲的改進建議，說到最後，又不忘了補一句，“我們罵你不是真的想你死。”

還有不少玩家提出，“要不開個衆籌吧。”“隨便拿什麼東西做個DLC，我們照單全收，支持一波。”

直播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姜磊說，“用戶是很可愛的，雖然我們常說中國玩家非常嚴苛，但其實他們真的願意去關注開發團隊，用自己的方式去幫助中國開發者。”

過去，姜磊與研發團隊經常會收集玩家建議，但QQ羣、Steam、B站評論總歸是間接的方式，通過直播連麥，他發現這是一種與用戶更爲有效的直接溝通。

春節前後，姜磊一共開啓了5次直播。每次直播結束後，他都會彙總玩家建議，傳到公司的研發文檔中。他認爲，雖然玩家表示出了支持的意願，但捱打要立正，歸根結底如果是遊戲沒做好，那首要任務就是去修正遊戲。

如果說，玩家們的反響超出了姜磊的預期，那麼前員工在春節期間的“自發加班”，則到了讓姜磊稱之爲“失控”的程度。

全員遣散後，姜磊在朋友圈裏已經看到了不少前員工或是回家過年，或是旅遊度假，按照預想，產品的優化工作應該在一段時間裏，都將由他自己操辦。

可在大年初四，曾經的項目管理將一份更新清單彙總到了姜磊面前，他被遠超預期的更新內容震驚了。“在天各一方的情況下，很多員工自發組織起來，根據共享文檔，把能做的和不該做的優化，都有序弄好了。玩家在過年時看到一長串更新，都驚呆了。”

或許是遊戲的優化得到了玩家的肯定，又或許是全員遣散的消息，以及姜磊直播時的態度，擊中了玩家，《蒼翼：混沌效應》的銷量與評價開始逆勢增長。2月23日，遊戲銷量突破了35萬份，且好評率回到了90%。

在遊戲結束首發折扣後，有位玩家辦理了退款，重新以全價購買了遊戲。

03 義無反顧

按照此前商討的遣散方案，如果後續任何一個項目能夠獲得支持，姜磊都會考慮以較低的工資標準，召回對應員工，以創業團隊的狀態，爭取重生。

按照正式版超15萬份銷量計算，《蒼翼：混沌效應》的這筆回款一旦到賬，應該能爲團隊開發手遊版提供一定的資金支持。但也有人勸姜磊，如果把錢都投入到重組團隊裏，那抵押的500萬房產，將會變成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利斯之劍。

姜磊的回答是，“無所畏懼，就是幹唄。”

於是，2月26日，姜磊召回了部分願意迴歸的《蒼翼：混沌效應》老員工，在B站宣佈了91Act 2.0的消息。

不過，團隊重組後，也有部分91Act的離職員工與葡萄君交流，表達其實他們實質上受到了不公待遇，但礙於團隊情分，最終選擇息事寧人。

他們大多來自另一個合作項目，他們表示在團隊公開信息裏，自己的項目纔是爲公司過去爭取到投資的關鍵，而如今卻被視作爲“拖後腿”的部分，最終成爲被獻祭的一方，他們不希望自己的職業生涯蒙上一層誤解。

對此，姜磊向葡萄君坦言，關於合作項目的信息，出於商業保密，他不能透露。但他也非常理解員工的情緒，“本質是我經營不善，導致公司沒有足夠的緩衝去應對不確定性。在當時的情況下，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可以保障各方的利益了。”

如前員工、小紅書博主@言業之庭所說，站在老闆的角度，爲了保障各方利益，讓公司繼續運轉下去，她理解這個遣散方案在當時可能是最好的一個解決方案了。但對於一部分入職不久的員工而言，裁員補償裏的“+1”可能纔是更重要的補償，如今看到公司又掙到了錢，心裏難免有所波瀾。

在葡萄君看來，這是一個非常現實且殘酷的困境。我相信 ，沒有任何一個老闆想看到公司倒閉。這幾年裏，我們看過太多曾經風頭無兩的公司走向敗局，在這個過程中，你很難判斷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導火索的成因，往往也十分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簡單歸因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當敗局顯現時，員工總會因失業而在生活上遭受打擊，行業也會因此受到衝擊，而大部分公司又很難提出一個兩全的方案。

這種情況下，91Act能夠重組，當然是行業中爲數不多的幸運兒。在過去短短一個月裏，或許是因爲產品有着優秀的底子，又或許是因爲他們抓住了網絡時代的流量曝光，被玩家所看到，抑或是因爲他們的真誠打動了玩家。總之，91Act短暫地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我們不得不感慨這個故事的結局溫暖得有些難以置信，畢竟我們已經看過太多勞資糾紛，以及玩家差評搞死團隊的故事了。

不過姜磊也說，“我們還沒有打贏復活賽，只是還沒有輸。”在2024年裏，他們的目標是要持續優化《蒼翼：混沌效應》，並爭取將其移植到手機、主機平臺。

"雖然我們遭遇過一些挫折，但我們並沒有失敗；雖然我們爬起來繼續向前，但我們還沒有成功。91Act依然在路上，在奔跑向成功的道路上。殺不死我們的，必將讓我們更加強大！"

在和姜磊對話的最後，我也不禁再次擔心起來。哪怕現在91Act獲得了不錯的關注度，但他還是揹着銀行的貸款，如今重新召集員工，把寶押在《蒼翼：混沌效應》上，仍然是一個極高風險的決策。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蒼翼：混沌效應》到底是一個合理的商業化項目，還是偶然一絲生機中的拼命一搏，我想可能還是要打上一個問號。

但姜磊還是那句話，“只要認爲是正確的事情，我就會義無反顧。”

義無反顧這個詞，在過去兩年我和姜磊的每次對話中，多次出現。比如在他決定帶隊再做一次動作遊戲時，又比如他決定將《蒼翼：混沌效應》改爲買斷制時……

“只有義無反顧纔有那麼一點點機會，如果瞻前顧後，真的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Just，do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