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陵,一個王朝的背影
盛夏時節,從南京開往銀川的飛機一降落,我便從南宋建康府“穿越”到西夏王朝興慶府地界。
此番西北行,我有心備些功課。在《宋史》《遼史》這些大樹軀幹上,摘得幾張《夏國傳》《西夏外紀》的寬大葉子,細心琢磨。華夏曆史上下五千年,有着近200年曆史的西夏王朝被“晾”在大西北的黃土地上“陰乾”,以致被不少人遺忘了。所幸前不久,“西夏陵”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狠狠地露了一回臉,像模像樣地出了一回鏡。一大片陵墓遺址羣完整保存至今,成爲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重要見證。
圖蟲創意 供圖
踏上通往西夏陵的寬闊道路,我開啓探尋歷史之旅,也是感悟文明之旅。墓冢佈局氣勢恢宏,陵園建築極具特色,石刻碑文雖然遭遇日曬雨淋,依舊默默訴說着西夏王朝曾經的輝煌璀璨。
西夏陵的設計理念、空間佈局和建築形制以唐宋陵寢爲藍本,又融入了佛教文化及党項喪葬習俗。面向九曲黃河,有莽莽賀蘭山做擋風的屏障,9座帝陵、271處陪葬墓錯落有致。每座帝陵由闕臺、神牆、碑亭、角樓、月城、內城、獻殿、靈臺等組成,神道、陵城軸線對稱,佈局工整。
“三分天下居其一,雄踞西北兩百年。”自夏商西周以降,歷史長焦距的鏡頭裏,党項族的出鏡率並不算低。尤其是在少數民族陣容裏,排名那是相當靠前。
西夏王朝曾與宋、遼、金並立比肩,一度叱吒風雲,把河西走廊穩穩掌控。大西北的沃土上使勁開着的花朵,在歷史的枝頭盛開近200年,凋謝了,落花墜入黃土。在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歷史舞臺上,幾代拓跋氏後裔一直唱着大戲,演着主角。是呀,再熱鬧的大戲終有謝幕之時,再亮的嗓門終有累得發不出聲的時候。那就歇歇吧!
實心八角密檐塔,高七層。歷經風侵雨蝕,木結構早已蕩然無存,唯留下夯土巍巍。炒熟黃土、砂礫、石灰、防蟲材料,加糯米湯汁混合攪拌,密實均勻,夯層分明。這科學配比,使得數百年來墳頭從不長草,從不落鳥。陵臺上有箭鏃遺存的凹洞,有煙火焚燒的痕跡。歷史的瘢疤留存着,遠比用“創可貼”敷上的意義要大得多。
有時候,血性的英雄、彪悍的軍隊、顯赫一時的王朝,居然不及沒有生命體徵的一件手工製品質感、具象。這是我在西夏陵博物館時的感慨。石器、銅器、瓷器琳琅滿目,歷經歲月浸潤,呈現溫潤包漿之美。陳列着的碑文、專著、佛經、壁畫、泥塑、竹雕、玉器、銀飾、錢幣、印璽,涉及彼時的政治、軍事、宗教、文化等領域,無不洋溢着西夏王朝的時代氣息。國寶鎏金銅牛、人首鳥身迦陵頻伽等物件,進一步凸顯了西夏在絲綢之路上的樞紐地位。
青銅器冶煉、鑄造之初,色彩當是金燦燦的。時日久了,我輩現在看到的只能是有些鏽蝕了的青灰色。這倒也無妨,看起來更爲古樸、深邃。貴重的器皿可以修舊如舊,而那個西夏王朝,即使手藝再好的鋦鍋匠,也是無法補綴齊整了。
“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數十萬南征北戰的西夏精銳之師早已灰飛煙滅。李元昊苦心經營的大夏江山丟了,不能再端坐興慶府,自稱“兀卒”發號施令了。還好,輸了棋,棋盤還在,那5000多個西夏文字還是緊緊攥在夏景宗的掌心裏。不用放大鏡,這裏遺存的西夏文字、党項文化,還是極有辨識度的。
西夏陵,是一個王朝的背影;西夏文字,是打開這一王朝歷史與文化的鑰匙。那些生僻、冷峻的方塊字方正規整,結體均勻,斜筆繁複,筆順一如麻花一般擰着、絞着。平心而論,在少數民族文化裏頭,党項文化的底蘊還是相當厚實的。
在景區門口,我讓當地藝人刻了一方西夏文字的賀蘭石印章。一小塊大西北的石頭,鐫刻上幾近失傳的文字,隨身攜帶,留存念想。誕生於刀光劍影裏的文字,用鋼刀刻琢下來,越發彰顯凌厲筆力、凜凜威風……
火燒雲由粉色變紅,夕陽西下。我憶西夏。再回首打量一眼西夏陵,我悄無聲息地往回走。“西夏王陵千古謎,承天大寺海寶塔……”《寧夏數花》曲調溫婉,旋律優美,音韻綿長,翻過了嶺,越過了山,直震得山頭回音繞三道,西乾渠潮落潮又起。有悲鳴的胡笳或綿長的羌笛響起,如此背景音樂鋪墊着,與粉霞般的餘暉甚是合轍押韻。(作者:江東瘦月;編輯:楊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