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不少割斷歷史文脈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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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是城市的靈魂與魅力之關鍵,城市是民族文化和情感記憶的載體。習近平總書記在日前召開的中央城市工作會議上特別強調:“現代化人民城市應當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城市,建設過程中要根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彰顯中國氣質、中國風範。”中央城市工作會議將涵育城市文化、建設城市文明作爲未來一個階段城市工作的重要任務,這並不僅僅是術語層面的更新,而是城市文明認知範式的根本性躍遷和城市發展理念的深刻變革。

歷史縱深感是城市存在的根基

城市文明的深度生長,植根於對城市歷史縱深感的深刻體認與對城市歷史文化的深刻敬畏。這不僅是文化保護的技術問題,更是關乎城市發展哲學與城市管理者歷史觀的深層命題。

時間的層累結構塑造了城市的獨特性。城市絕非一張可以隨意塗抹的白紙,而是由數代人生活印記、社會變遷、文化創造層累而成的“時間的結晶”。每一條老街巷的名字、每一座老建築的樣式,甚至每一棵古樹的年輪,都承載着特定時期的經濟社會形態、技術工藝水平、審美風尚和集體記憶。這些不同歷史時期的“地質層”的疊加、交融、演化,共同塑造了一座城市不可複製的獨特性格與精神氣質。缺乏歷史縱深感的城市發展,如同斬斷根系的大樹,看似枝繁葉茂,實則喪失了內在的生命力與獨特標識,極易在全球化浪潮中迷失自我。

城市承載着市民的共同情感與集體記憶。“像大規模遷移砍伐樹木、濫建文化地標、隨意更改老地名那樣的事,決不能再幹了。”城市建築、地名、景觀、習俗等歷史遺存,是存儲和觸發市民集體記憶最直接、最有力的物質載體。老地名不僅是一個地理座標,更是一部濃縮的地方史;古樹不僅是綠化,更是幾代人成長的見證和社區情感的寄託。這些“記憶之場”構成了市民對“我是誰”“我們是誰”的身份認同的空間錨點。當這些錨點被人爲地隨意抹去,造成的不僅是物理空間的改變,更是集體記憶的斷裂和身份認同的迷茫,削弱的是市民對城市的歸屬感與凝聚力。城市文明的建設,本質上是構建和維繫這種基於歷史記憶的共同體認同。

城市是理解當下與預見未來的智慧寶庫。實際上,城市發展面臨的問題本身就具有歷史延續性。對城市歷史的深入研究,能夠在相當程度上揭示人口聚集、資源分配、空間治理、文化衝突等問題形成的深層邏輯、前人應對的經驗教訓以及地方性智慧。歷史縱深感提供了理解城市複雜性的重要維度。它告訴我們,哪些空間格局是歷史選擇的最優解,哪些傳統智慧能應對現代挑戰,哪些教訓需要避免重蹈覆轍。敬畏歷史,就是尊重城市發展的內在規律和前人積累的智慧,避免因短視和無知而付出高昂代價。同時,歷史文脈中蘊含的適應力、創造力和人文精神,也是面向未來創新的寶貴資源庫。

敬畏歷史文化是城市管理者的核心素養

早在2015年中央城市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就強調指出:“現在,很多建設行爲表現出對歷史文化的無知和輕蔑,做了不少割斷歷史文脈的蠢事。”悟透以人民爲中心的發展思想,堅持正確政績觀,要敬畏歷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態,慎重決策、慎重用權。對城市歷史文化的敬畏絕非空泛的道德要求,而是基於對城市發展規律深刻洞察的治理箴言,是城市主體性得以確立和賡續的前提保障。

這是對“無知者無畏”的強力糾偏。“大規模遷移砍伐樹木、濫建文化地標、隨意更改老地名”等行爲,其思想根源往往在於對歷史價值的無知或輕視,是一種“無知者無畏”的傲慢。將活生生的歷史遺存視爲發展的“障礙”或可隨意置換的“符號”,暴露出的恰恰是對城市文化價值認知的膚淺和對歷史延續性重要性的漠視。總書記強調的“敬畏”,正是對這種短視和傲慢的當頭棒喝。

這是對權力邊界的清醒認知與自我約束。城市並非任由個人意志或商業資本肆意塗抹的畫布。歷史形成的格局、積澱的文化、集體的情感,具有不可再生性和超越當下決策的價值。敬畏之心,是抵禦“大拆大建”衝動、防止“長官意志”凌駕於城市文脈之上的精神防火牆。在城市更新和發展中,必須將歷史文化的保護置於優先地位,進行充分的論證、廣泛的協商和審慎的決策。

這是對城市生命連續性的尊重與守護。敬畏歷史文化的本質,是對城市作爲連續生命體的尊重。“敬畏”,意味着珍視城市生命歷程中的每一個階段、每一次變遷留下的印記,理解它們共同構成了城市今天的樣貌和精神內核。城市管理者需要具備這種“生命史觀”,致力於在發展中尋求延續與創新的平衡,讓新與舊、傳統與現代在對話中共生,確保城市生命故事的不間斷書寫。

這是對城市人文精神的培育築基。敬畏之心是滋養城市文化自信和人文厚度的土壤。當城市珍視自己的過往,自豪地展示其獨特的文化元素和精神氣質,市民才能從中獲得文化認同感和自豪感,進而形成更開放包容、更具歷史責任感的市民精神。作爲關鍵少數,城市管理者的敬畏態度,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價值導向,能引領全社會形成尊重歷史、珍愛文化的良好風尚。

賡續歷史文脈,涵育城市文化主體性

建設城市文明,不再是傳統的創建文明城市。它強調的不是短期的“創成”,而是長期的“養成”;不是被動的“達標”,而是主動的“生長”。“建設”的持續性、內生性和有機性,意味着城市文明並非外在賦予的標籤,而是根植於城市獨特歷史文脈、依託於市民日常生活實踐、生長於城市多元文化空間互動之中的生命體。這就要求城市發展理念實現三重深化:從“物”到“人”,真正將市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以及精神文化需求的滿足作爲出發點和落腳點;從“形”到“神”,在關注物質形態的同時,更珍視城市的歷史記憶、文化基因和精神氣質;從“外塑”到“內育”,激發城市自身的主體意識和文化創造力,形成可持續的文明生長機制。

在深刻認知和認同的基礎上做好城市歷史文化的傳承創新。城市管理者需成爲城市歷史的“學習者”和“解讀者”。在城市規劃和重大決策中,做好價值排序。將歷史文化價值評估置於前端,建立強有力的保護機制和替代方案論證程序。當發展與保護衝突時,“敬畏”意味着保護優先原則下的最優解探索。在抓好保護的前提下,不是將歷史封存於博物館,而是通過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讓歷史文脈融入當代生活場景和市民精神世界,成爲滋養城市未來的活水源泉。值得指出的是,敬畏不排斥創新,而是爲創新提供深厚的根基和正確的方向。通過精心設計的城市空間、公共藝術、標識系統等,將特有的文化元素、歷史故事和精神氣質“展示”出來,使城市空間本身成爲講述自身故事、彰顯主體精神的教科書。這本身就是對歷史文化的尊崇表達。

在建好城市文化“主動脈”的基礎上暢通城市文化的“毛細血管”。如果說城市主體性確立了文明的“根”與“魂”,那麼遍佈城市肌理的文化“毛細血管”,則是確保文明養分通達末梢、激發內在活力的“微循環”系統。圖書館、博物館、大劇院等宏大文化地標如同城市文化的“主動脈”,而社區書店、街角書攤、文化長廊、小微劇場、特色咖啡館、非遺傳習所、街頭藝術角、社區讀書會等載體,嵌入市民的日常生活,使文化體驗不再是特意爲之的“儀式”,而是自然發生的“呼吸”。市民在此不僅是文化的消費者,更是創造者、傳播者和社區故事的書寫者。這種共治共享、共創共生的深度參與,極大地強化了市民與社區、與城市的情感聯結和文化認同,使市民真正成爲城市文明生長的“主人翁”和“合夥人”。

在塑造城市文化主體性的基礎上繪就城市文明新圖景。城市主體性的確立,賦予城市抵禦同質化侵蝕的定力,使其在現代化浪潮中保持獨特的文化身份和精神座標。而當城市真正喚醒其主體意識,自覺守護流淌的文脈基因;當文化的“毛細血管”在城市的肌體中自由舒展、蓬勃呼吸,暢通無阻地輸送着精神的養分;當每一位市民都能在日常的轉角遇見文化的微光,並樂於參與其中、貢獻智慧——這樣的城市,便超越了鋼筋水泥的物理集合,昇華爲一座有溫度、有深度、有靈魂的“生命之城”。它不再滿足於在評價體系中“達標”,而是致力於在每一個日出日落間,在市民的日常體驗與精神生活中,讓每一位棲居者都能在文化的自由呼吸與精神的同頻共振中,找到那份深植於城市沃土的、溫暖而堅實的歸屬。這,正是新時代城市發展最深沉、最動人的價值追求。

(作者爲上海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院首席專家、教授,上海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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