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頂鶴的故事

抵達江蘇鹽城丹頂鶴溼地生態旅遊區時，日頭已經開始西斜。

彼時，霞光燦爛，彷彿滾燙的金箔在天邊流淌，點亮了霧意漸漸上翻的淺灰色天空。灘塗邊，蘆葉蕭蕭，荻花瑟瑟，晚風吹蕩起一大蓬輕絮紛揚翻飛，盈盈如白雪，在落暉深處化爲一隻只飛舞的小鶴。

丹頂鶴是旅遊區絕對的明星，這裏的景點多以鶴命名，望鶴亭、鶴鳴湖、九皋鳴鶴軒……就連博物館也建造成了千紙鶴的形狀，迎風亮翅，幾欲騰雲入九霄。

聽聞第一批越冬的鶴已然抵達，我們決定沿着海堤散步，繞旅遊區一週，期待着和丹頂鶴來一場不期而遇。轉入小道，沿途與觀光車擦肩而過，它像作畫時一個意猶未盡的墨色小點，淡淡隱入了無垠風光長卷的最深處。從丹頂鶴博物館到徐秀娟故居的這一條石子路上，人影漸稀，喧鬧聲也被遠遠拋在身後。鶴寶寶卻隨處可見，在蘆葦叢中、水草岸旁、夕陽盡頭，時常一抬眼，就與它們打個照面。

小鶴秀麗靈動，玉雕雪琢，收攏了翅膀低低地滑行，浮萍翠色之間，隨即劃開一道尾跡留痕，好似一條凌波的飄帶穿水而過。細看去，它不似成年鶴一般孤高獨立，仙風道骨，反而如同一個毛茸茸的小雪團，一根根羽毛被夕陽映照成燦金色，清晰可數。它倏然而出，又倏然而隱，往往只是一按快門的工夫，已經“黃鶴一去不復返”，徒留灘塗上長天浩闊，悠悠白雲漫卷，吞吐波濤。

黃鶴是丹頂鶴的幼鳥，因初生時羽毛爲黃褐色而得名。每年春天，丹頂鶴在黑龍江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繁殖成長，又在冬日趕到鹽城過冬，沿途千里萬里，水遠山遙，看盡風霜雨雪，歷遍季節更迭，年年皆如是。

蘆葦叢中，徐秀娟的雕像巍然屹立。她微張着手，護住身後的兩隻小鶴，小鶴和她一樣目光悠遠，眺望向碧海青空。這個來自黑龍江的滿族少女，爲救一隻走失的幼鶴，長眠在復堆河深處，成了中國第一位環保烈士。此後，每一次風搖蘆葦，鶴舞長天，都是在爲她年輕的生命寫歌，那歌聲仍在低迴傳唱，極盡婉轉，講述着“丹頂鶴的故事”：“走過這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

我折了一隻千紙鶴，又擷了一朵雪白的蘆花，放在徐秀娟墓前，聊表寸心。

根據導覽圖，此地應有一座浮橋連接鶴姑娘島與湖心亭。然而，四顧茫茫，花木茂盛，道路卻全不可覓，唯有蔓草一絲一縷縈牽着夕陽，延伸向無窮遠。我艱難撥開齊人高的蘆葦與藤蘿，試探着往裏邁了數十步，仔細尋找地上的痕跡，終於尋得一條鋪設好的磚路，卻早已被雜草覆蓋。既然有路，那便能走，於是與同伴一陣摩拳擦掌，衝！

一里多的草棘路，走出了一種開闢荊榛、伐竹取道的風範。這時，暮色更爲濃稠，粉色彤雲如綵綢般鋪陳在天際，樹立的蘆葦迎風輕輕點首，也變作成千上萬的畫筆，筆尖輕晃，恣情塗抹着一抹抹流光溢彩的雲霞。路盡，終見飛鴻浮橋，恰如其名，像一隻飛鴻停踞在水上，翅形流麗，清暢欲飛。

終於，阻擋視線的蘆葦從眼前移開，一行人不約而同地爆發出驚歎：“哇！”

太震撼了，這裏是飛鳥的樂土。

浮橋邊，白鳥昂然抬首，逐波起舞，波光粼粼，攤開了一池碎金，飛濺起的水珠也被勾勒成了暖金色。它們不時當空飛起，凌空迴旋，啃食豐美的水草，或是飛遁入水中捕魚，而後又回落到湖心的礁石島中央。遠遠望去，岸邊彷彿覆了一片白蒼蒼的大雪，又像是簇擁着一大團柔軟的雲。

每年，有超過2000萬隻候鳥在遷徙途中經過這裏，近百萬水禽在這裏過冬。它們種類繁多，我當然不能一一叫出它們的名字，只是長久地伏在橋邊看，看潮起潮落，鳥出翔而飛回，禁不住爲這一幅大自然的工筆畫而目眩神迷。幾葉小舟在不遠處泊着，長腿鷺鷥姿態優雅地立在船頭，打量着來人。

我們在旅遊區繞行一週，去了許多人跡罕至的地方，準備離開時，又收穫了一個大驚喜。草地上，數十隻鹿正優哉遊哉地甩動蹄子，低頭拱食青草，頭上的鹿角十分迷人。白天鵝停在它們身前，沐浴一羽斜陽，緩緩啄吻着水中清澈的倒影，斑斕的光輝將它雕琢成一尊玉像。

更遠處的鶴戀灣中，丹頂鶴也準備歸家了，十餘隻呼朋引伴，清唳長鳴，飛舞過橙紅色的天空。更多的歸鳥振翅而起，黑壓壓地組成一片雲。最後一縷陽光在黑雲上燒出一道小缺口，又在蕭疏林立的蘆葦叢中燙出一筆紅痕，就此隱入了灘塗深處。

我立在暮暉中久久凝望，把自己也站成了一幅畫。（作者：郗歸舟；編輯：楊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