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十年不賣票的CS賽事,成爲了亞洲草根選手們的靠山
愚公移山。
上週,在2025極限之地CS亞洲公開賽決賽的一局裏,當臺上的選手犯下致命失誤時,坐在臺下的我不厚道地笑了。
這個失誤能有多致命?我舉個例子。防守方要去拆進攻方安放的定時炸彈,如果有人在對局準備階段花錢買了鉗子,就能將拆彈時間從10秒降低至5秒。有一次殘局,防守方幹掉了所有進攻方,然而剩下的四個人裏有三個人買了鉗子,他們在慌亂中讓沒買鉗子的選手去拆炸彈,結果“Boom”——這局白忙活。
這失誤影響的不僅是一小局,在選手很清楚自己失誤時,隊伍的士氣和積極性將受到打擊,連帶後面對局也受到影響。
位於上海楊浦區的比賽現場,正在上臺的是中東隊伍JiJieHao
但我不想僅憑失誤,去否認這些選手的努力。類似的下飯操作通常是隊伍缺乏紀律性,以及戰術決策上的應變能力所導致,而紀律性和應變能力是靠線下賽實戰磨練出來的。
頂級比賽上的一線隊伍很少犯下這樣的失誤,因爲他們有更多機會去參與線下賽,練心態、練適應性。
但那些尚未到達塔尖的隊伍呢?難道就只能在線上賽裏摸爬滾打,一到線下賽就因爲緊張或是經驗不足被“打回原形”嗎?
菲律賓戰隊DCG的26歲狙擊手DayMake,在比賽中手抖得像篩糠
這可能就是極限之地賽事最重要也最特別的意義。
極限之地歡迎亞太地區任何職業或民間選手參賽,但凡能在地區預選賽中奪冠,就有來到上海,在線下決賽中證明自己的機會。就今年來說,會有LVG、RA這種CN“二哥”“三哥”,也有從亞洲各地區預選賽一步步打上來的二三線隊伍,也包括半職業隊、草根隊。
極限之地被第三方媒體評爲A級或B級賽事,儘管在賽事的硬件規格、場地佈置、戰隊線下接待、導播和解說的專業程度等層面,它並不遜色於國際大賽,但一線隊伍的缺席,還是讓它在關注度和流量上略遜一籌。
今年的決賽參賽隊伍
在此之上,主辦方似乎下定決心要違背商業邏輯“賠本賺吆喝”:極限之地不賣門票,觀賽資格僅靠報名申請,絲毫不圖商業回報。
褪去資本和流量的浮華,極限之地特立獨行。自2016年以來,極限之地辦了10年,哪怕是疫情期間也堅持舉辦線上賽,如今已是亞太地區覆蓋國家和地區最廣、舉辦時間也最長的電競賽事。
來看比賽的往往是CS最純粹的愛好者,來打比賽的也都是忠誠於CS的從業者。而在這些愛好者和從業者的評價中,極限之地是一場“真正在辦實事”“爲亞洲CS做貢獻”的“小衆寶藏”比賽。
夢想
畢竟能夠吸引整個亞太地區勇敢追夢的CS電競賽事,還是太少太少。
除近年來異軍突起的蒙古外,包括中國、日韓、東南亞的CS電競體系持續萎縮,俱樂部、選手、賽事的數量逐年減少。疫情的衝擊,加上競品《無畏契約》在亞洲的爆火,令CS在亞洲的電競佈局雪上加霜。
“2016年,國內可以輕鬆辦起一個類似16支或32支隊伍的比賽,但現在你辦一個8支職業隊的比賽都很難。”擁有10年從業經驗、自2019年起擔任極限之地解說的瑟夫回憶道。CN CS還算好的,在傳統印象中PC遊戲和競技類FPS很難喫得開的日本,幾乎沒有什麼出名的現役選手或隊伍了。
CS線下賽場上很久沒見過日本選手了
“作爲一個國際性的遊戲賽事,我是不希望CS2在亞洲變成中國和蒙古就這麼兩個國家的對抗。”
但是拜極限之地所賜,連日本都可以找出15支隊伍打預選賽來。對亞洲地區很多仍在苦苦堅守、乃至“用愛發電”的選手來說,由於上升空間的相對缺失,極限之地就是他們能參與的、最最重要的CS電競賽事,代表着一種夢想的可能性。
也難怪真正需要極限之地去證明自己的選手和隊伍,表現得無比飢渴。
“極限之地允許草根參加比賽,你會遇到LVG、RA,晉級後也會遇到亞洲各地的一二線職業選手。”對CTG戰隊的隊長賴科旭(LaiKeXu)而言,極限之地是一場非常有意義的比賽。在剛結束的比賽中,CN CS“御三家”中的兩家、今年打進Major的LVG和RA爆冷止步八強,而草根隊伍CTG是唯一一支挺進四強的中國隊伍。
CTG選手上臺時跟觀衆互動
賴科旭同時是一名主播,在直播中結識957後,結成了CTG這支兄弟戰隊。CTG經常變陣,唯有賴科旭和957一直堅守,從民間高校賽、城市賽、預選賽一步步打上來,拿下了五六個全國冠軍,並在今年的極限之地上如願以償,首次取得跟國際職業隊交手的機會。
他們半決賽輸給蒙古戰隊CW,輸的不冤。CW也是進過Major的強隊,雖在BO1小組賽不敵CTG,但在BO3半決賽的第三局加時,靠韌性擊穿了CTG的戰術本。不過與此同時,CTG也取得了建隊以來的最好成績和前所未有的曝光率,可以追求更遠大的目標了。
“(我們)進步太大了。那時候五個人都是跟打天梯一樣打比賽,而不是像現在有更多的戰術、交流和殘局配合。”賴科旭說,他渴望CTG能“走到亞洲前六”,最好也能打進Major,留下屬於自己的一張貼紙。
這樣的夢想不再遙遠。在他之前、在這十年裏,許多名不見經傳的選手,都在挺過極限之地的歷練後,開啓了人生新篇章:
在第一屆極限之地奪得亞軍的jks,後來成了第一位贏得S級賽事的澳大利亞選手;2023年奪得極限之地冠軍的蒙古戰隊The MongolZ,蛻變爲今日的“亞洲第一”,在與世界最頂尖強隊的對決中不落下風。常說天祿(TYLOO)是CN CS的門面,也是在極限之地上,天祿的歷代核心成員在極限之地完成了首秀:advent,zhokiNg,attacker,Jamyoung……
尊重
今年的天祿在裂變天地S1總決賽上問鼎,爲CN CS拿下了自CS:GO時代以來的首個國際大賽冠軍。JamYoung以當之無愧的數據表現被CS最權威新聞站HLTV評爲賽事MVP,成爲第一位被HLTV評定爲賽事MVP的中國職業選手。
JamYoung也是2025賽季中國選手中Rating最高的
或許他奪冠時會追憶起自己18歲那年的第一場線下大賽:2019年的極限之地。
“他的媽媽帶了家裏人來線下看比賽。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家裏人對這個行業不太瞭解。”瑟夫在那年首次擔任極限之地解說,他對此印象很深,好在最後JamYoung的家人還是放下了心,讓他繼續走職業路。
一方面,天祿隊內氣氛融洽,還有個十分可靠的老師和老大哥advent。advent在2016年以草根選手身份擊敗天祿、拿到極限之地冠軍後,幾經輾轉也加入天祿,擔任CN CS所一直缺少的指揮位,爲未來的天祿和CN CS養成了一批優秀的隊員和寶貴的戰術體系。他對許多人都很嚴格,當然也包括JamYoung,正是這種嚴格,爲2025年天祿的高光時刻奠定了基石。
2019年的賽前採訪,advent(右二)明確表示自己看好JamYoung(右一)的潛力
另一方面,極限之地一開始就在對標國際大賽規格去辦,所以能夠博得路人的好感和支持。“因爲極限之地接待規格很高,待遇也很好,2019年也是極限之地辦得比較大的一屆比賽了,所以我感覺JamYoung家裏人對這個比賽觀感很不錯。”瑟夫說。
無獨有偶,類似的故事也發生在蒙古。在12月21日的總決賽中,蒙古戰隊CW先後擊敗CTG,以及素有“職業守門人”之稱的中東戰隊JiJieHao,奪得蒙古賽區的第二個極限之地冠軍,以及7萬美元的獎金。
CW衆人捧起冠軍獎盃的瞬間
於這兩場比賽中拿下MVP的,是此前毫無線下大賽經驗的、年僅16歲的小將tituak。
四天前,tikuak提不起進入媒體間的勇氣,在隊內老大哥cool4st和經理ankha的陪同下才接受採訪,採訪時有些怕生,手足無措。但在真正拿下冠軍、迎接賽後採訪時,勝利和成長的喜悅讓他更自信了,會說笑了,敢單獨回答主持人的問題,同時雙手叉腰了。而在採訪最後,tikuak沒有忘記感謝自己母親的支持。“她就像我的守護天使。”
tikuak接受賽後採訪
在媒體間,ankha用蹩腳的英文去解釋蒙古CS的現狀:“起碼在幾年前,很多蒙古家庭還不會將電子競技視作一項正經運動,更不會將其當成一種正經職業。然而在The MongolZ成爲世界頂尖隊伍後,很多蒙古家庭改變了觀念,會去看這些蒙古隊伍的比賽,並且願意支持自家的孩子成爲職業選手。”
ankha說,現如今蓬勃發展的蒙古CS,倒也並非鐵板一塊,有類似於CN CS的“御三家”,在打法風格和戰術體系上存在顯著差異,有對抗,也有交流,像tikuak就是從The MongolZ的青訓隊伍中脫穎而出。
而在問到蒙古人對CS電競賽事秉持的態度時,ankha十分感激能有極限之地這樣足夠正規的賽事爲電競正名。“極限之地對很多人意義重大,不僅是對蒙古隊伍,也對中國、對日韓、對亞洲各國……我們受到了很多禮遇,工作人員對我們很友好,設備和比賽環境也很完善,這讓我們深感榮幸。”
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蒙古,這樣的電競賽事有能力去改變人們的傳統認知,傳遞正向、積極的電競價值觀,爲電競行業的從業者掙得應有的尊重和排面。
精神
談到極限之地所代表的價值觀,就不可能不提參加了六屆極限之地、見證這項賽事10年發展的新加坡選手ImpressioN。
2018年極限之地總決賽的半決賽上,ImpressioN所在的BOOT戰隊拼盡全力逆轉劣勢,追平9個賽點,將比賽拖入加時。當比分來到15比15的那一刻,ImpressioN忍不住站起來放聲吶喊。
這一刻的情緒爆發被攝像頭記錄下來,讓他變成了極限之地的封面人物,現在這張照片仍然掛在極限之地的官網上,並被官方冠名:“亞洲精神”(The spirit of Asia)。
今年ImpressioN代表新馬泰賽區又一次打進決賽,他真的很想拿一次極限之地的總冠軍。賽前我見到了他本人,於是問他,他理解中的“亞洲精神”是個什麼樣子。ImpressioN想到的第一個英文單詞是“stubborn”,想把這個詞翻譯成“頑固”,而我自作主張把這個詞替換成了“堅韌”。就像是故事裏立志移山的愚公,兩種含義剛好對應他的一體兩面。
至少跟他一樣從未選擇過自暴自棄的CN CS,其實剛剛走過了穩中向好的2025。“御三家”TYLOO、LVG、RA都打進Major拿到了貼紙,TYLOO更是自建隊以來首次問鼎國際大賽。與此同時,CS遊戲本身的魅力所帶來的用戶粘性開始發力,明星選手呈現出破圈效應,國內的觀衆數量因而呈現觸底反彈,最終掀起其他電競項目中常見的追星狂熱。
跟天才選手donk的“顆秒”集錦視頻綁定的俄語歌曲《不愛我就去死》,在B站取得了超過576萬次播放量,這足以體現明星電競選手的巨大影響力
也正是在今年的中文流CS賽事解說口中,流行起一個詞,跟stubborn有點像,叫“黏住”。
這原本用於形容歐美強旅將比分拖入膠着的情形,但在今年的CN CS取得一定成績後,觀衆們發現CN CS及其他亞洲隊伍的比賽亦能貼合這個詞,這個詞的語義色彩也慢慢從貶義轉向褒義——亞洲隊伍的確在紀律性、戰術本、實戰經驗等方面,存在和歐美隊伍的客觀差距,但論韌性,他們不見得會輸。
今年IEM科隆期間的一篇帖子,自從天祿拿了冠軍,觀衆們也開始期待他們能跟世界強隊多“黏”一會兒
放棄盈利、拒絕流量和商業化,同時將地區發展不平衡、草根與職業發展不平衡的亞洲CS電競體系充分黏合,彌補上文中提到的客觀差距,爲“亞洲精神”的證道締造最理想的舞臺。堅持十年的極限之地,無愧於“亞洲精神”的真實寫照。而亞洲的CS愛好者與電競從業者,也絕對值得這樣的一場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