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的朝鮮第14屆最高人民會議1次會議上，金正恩在新通過的朝鮮憲法中，悄無聲息地將第五十九條裏的“先軍政治”改爲其他內容

然而在修改憲法之後，金正恩既沒有大幅減少朝鮮軍費，也沒有在朝鮮進行大裁軍，所謂的廢除“先軍政治”，更是從沒有在公開場合上談過

實際上今日朝鮮騎虎難下的現狀，很大程度上，都同飲鴆止渴的“先軍政治”，脫不開關係

背景

在朝鮮2019年修改憲法之前，先軍政治是同主體思想並列的意識形態口號，不過同誕生於五十年代末的主體思想相比

將整個國家轉化爲一個大兵營的先軍政治口號，提出的時間非常晚，其能成爲朝鮮國家的主要路線，也完全歸咎於九十年代中期特殊的時代背景

對朝鮮來說，蘇聯解體是其現代歷史的轉折點，屋漏常逢連夜雨， 在蘇聯解體時，統治朝鮮已超四十年的金日成，身體狀態每況愈下

而當時的朝鮮不僅在外要面對來自美、日、韓的壓力，內部經濟鏈條破裂與連綿不斷的天災，也導致朝鮮迅速淪爲世界最窮國家之一

在金日成於1994年7月突然離世後，歐美主導的輿論體系當即開始瘋狂宣傳“朝鮮崩潰論”，他們將朝鮮面臨的狀況描述爲“正常國家難以接受的困局”，同時在金正日接班後宣稱“三個月之內朝鮮必然崩潰”

歐美的觀點雖然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但事實上金正日在1994年面臨的狀況，也確實是一盤死棋

朝鮮的經濟崩潰已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如今必須要有人爲朝鮮的經濟困境做出犧牲，而讓哪些人活過經濟困局，事關當前的朝鮮政權能否存續

沒有多少時間留給金正日思考答案，而這位剛剛接班的二代領導人也在短短几個月內就找到了自己的方案

1995年的第一天，金正日在視察兩江道214部隊的蟠松哨所時表示“政治讓位於軍事，軍事是政治的中心”，並以此爲核心理論正式提出，朝鮮必須建立以“先軍政治”爲核心的發展模式

然而理論與說法都是先軍政治的表象，在金正日的先軍政治背後，控制由此形成的龐大的朝鮮軍人階級、及以此爲核心構成社會組織，纔是金正日實行先軍政治的根本目標

先軍政治

在將先軍政治作爲朝鮮發展路線的1995年，朝鮮正在遭遇史無前例的大饑荒，而“先軍政治”的出現

給出了應對饑荒時一個顯而易見的解決方案，饑荒的本質是糧食供應不足，那麼剝奪一部分人的糧食讓另一部分人喫飽，就成了度過饑荒的一個“好選擇”

在“先軍政治”提出之後，朝鮮喊出了“沒有糖果可以生存，沒有子彈就無法生存”的口號，緊跟而來的，就是全部社會資源都開始向朝鮮軍隊傾斜

這種社會資源的傾斜不僅將朝鮮的大部分經濟預算都給了軍隊，還導致朝鮮軍人在“先軍政治”時期的社會地位快速上升

不管是工人與農民，還是科學家與藝術家，在“先軍政治”時期的朝鮮，其社會地位都遠遠落後于軍人

在普通朝鮮人爲生計掙扎，隨時會因飢餓而死亡的九十年代後期，軍隊不僅擁有遠較普通民衆爲高的工資，還能優先配給朝鮮僅有的糧食物資

這種狀況導致大量生活困頓的朝鮮人試圖加入軍隊，朝鮮軍事人員的數量在九十年代末進一步膨脹

僅朝鮮人民軍的現役作戰人員，其總人數在九十年代末就突破百萬，如果算上軍隊家屬

朝鮮軍人不管從人數還是地位上都是“先軍政治”下朝鮮的第一大階級，然而朝鮮軍人並不是一個單純的食利階級

雖然自1995年到2024年之間朝鮮軍人事實上沒有參與任何軍事行動，但在“先軍政治”的要求下，朝鮮軍隊的作用早就不被侷限在國防領域上

“先軍政治”下的朝鮮的所有社會活動都以高度集中的軍事方式展開，而在幾乎所有社會建設領域，軍隊又成了參與朝鮮建設的絕對主力

在金正日執政期間，朝鮮軍隊上山砍樹下礦挖煤，他們在苦難行軍時期大量平整土地並參與耕種，還建設了包括“安邊水電站”在內的大量

“先軍政治”不僅給予軍人社會地位，還分配給軍人大量社會任務，最終結果就是在先軍政治的朝鮮內部

“軍人”纔是朝鮮真正的主人，而朝鮮一切新的財富增量，都要由軍人分配，同時主要作用於軍人

先軍政治爲金正日在朝鮮塑造了一個龐大且穩固的統治階級，在軍隊的全力支持下，金正日不僅有驚無險地度過了苦難行軍時期，還平穩地將權力交到了金正恩手上

然而即使“先軍政治”在朝鮮口中是“戰無不勝的思想寶劍”，但實際上，這種團結一小部分人壓榨更多的人的做法，實際上是一劑毒藥

因爲先軍政治的本質是整個國家的“兵營化”，而不是生產單位的軍隊接管國家經濟方方面面的結果，則是本應服務於軍隊裝備的經濟部門全面萎縮

由此導致的結果是，先軍政治的背後，朝鮮人民軍的戰鬥力，實際上相較於冷戰時期，已經產生了大幅度的下降

反效果

在冷戰中期，朝鮮軍隊的規模與今天相比稍小一些，然而不管是在朝鮮軍隊的士氣方面、還是同韓國軍隊的裝備差距上

當時的朝鮮軍隊不僅在面對韓國軍隊時不落下風，在七十年代的一系列朝韓摩擦當中，朝鮮人也往往是佔便宜的一方

然而在先軍政治開始之後，雖然朝鮮軍費佔GDP比例大幅上升，並一度逼近30%的極高比例

但是因整體經濟規模的不斷萎縮，韓國軍費相較於朝鮮出現了逆轉與大幅領先，同時因朝鮮軍費不僅用於維持軍隊，還要負責“先軍政治”體制下軍隊展開的各種基建活動

最終用於軍隊裝備更新的經費更是捉襟見肘，韓國空軍在冷戰中期相較於朝鮮空軍並無裝備優勢，然而在蘇聯解體後，朝鮮空軍的裝備更新基本陷入停滯

而韓國卻在經濟發展後，大量裝備包括F15E、F16在內的領先朝鮮空軍一到兩代的裝備，同時韓國自行研製的KF21戰機如今也提上了服役議程

“先軍政治”開始之後，朝鮮除因保有大量軍事人員以及過時裝備，而在紙面上看上去尚有同韓國一戰之力以外

在常規作戰上的實際能力，已經遠遠落後於韓國，也正因爲意識到這一點，金正日在開始先軍政治的同時，纔在常規軍事力量之外謀求朝鮮相對於韓國的戰略優勢

由此帶來的結果，便是金正日自2000年開始將大量資源投向朝鮮的核計劃，然而核計劃的實施，反而造成了朝鮮在“先軍政治”的另一個困境

雖然朝鮮的核計劃在金正日不計代價的投入之下，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在2006年核試驗之後，朝鮮理論上已經獲得了核攻擊能力

但這不僅沒有消除朝韓兩國之間常規軍力的差距，反而極大地惡化了朝鮮的國際環境

在確認朝鮮進行了核試驗之後，不僅韓國有理由繼續保持軍隊規模，美國也有理由繼續保留其在韓國的駐軍

而韓美同朝鮮談判的底線，也抬高到了朝鮮必須首先完全放棄其核能力上

擁核之後的朝鮮在先軍政治下，實際上已經進入了一個騎虎難下的狀態，如果繼續堅持“先軍政治”

那麼不僅朝鮮上百萬勞動力將會被束縛到軍隊當中，無法完全參與朝鮮正常的建設生活，同時感受到危機感的韓美陣營，也不會在任何程度上放鬆對朝鮮的限制與制裁

然而如果改變先軍政治的策略，雖然對於朝鮮而言是一個發展機會，但對於金正日的繼任者而言，將會是一個致命打擊

在金正日日復一日的宣傳下，“先軍政治”以及由此帶來的軍隊的超然地位，已經是金正日接班以來，朝鮮政治穩定的基石

而金正恩之所以能順利接班金正日，靠的不僅是所謂的“白頭山血統”，更有對主體思想、先軍政治以及由此形成的盤根錯節的朝鮮利益集團的全盤接受

對於金正恩而言，如果從根本上改變先軍政治政策，結束朝鮮“完全動員”的國家狀態，那將意味着大量資源從軍隊剝離

而失去特殊地位的朝鮮軍隊，也自然會開始質疑金正恩接班的正當性，因此即使意識到先軍政治已成了如今朝鮮的頑疾

金正恩也只敢在執政七年後通過修改憲法，一點點消除先軍政治帶來的影響，而朝鮮何時能由“先軍政治”轉向“先經政治”，就是未來才能揭曉答案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