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2日，南越慶和省芽莊機場人頭攢動，他們慌亂地望向遠方，期待自己能擠進任何一架即將離開越南的飛機

很快，一架美國固定翼客機出現在機場跑道上，無數的越南人像瘋了一樣奔向登機口，他們揮舞着手中證明他們爲美國服務過的文件，只求這架飛機能帶上自己儘快離開南越

可是同洶湧的人羣相比，飛機的數量太少，並且要優先搭載美國人，留給南越人的座位寥寥無幾

爲了避免發狂的人羣影響飛機起降，機長不得不在起飛前離開自己的座位，走到艙門口揮手驅趕人羣

機長驅趕人羣的一幕被在場的記者拍下，這張照片。就是日後在互聯網上廣爲傳播的“西貢鐵拳”

雖然事發地並非西貢，不過在短短28天之後，南越就被北越徹底擊敗，南越首都西貢也成爲了一個歷史地名

“西貢鐵拳”是美國在越南潰敗的縮影，也是美國在冷戰中期乃至整個冷戰中的至暗時刻

然而1975年4月距離巴黎協定簽署還不到三年，在當初的賬面上，即使沒有美國人的幫助，南越百萬美械大軍也絕非北越可以輕易戰勝的存在

爲何南越滅亡的如此之快？不僅是因爲北越背後另有高人，在美國撤退前，“越共”就已經將南越滲透成了篩子

越共

對於美國與尼克松政府而言，巴黎和平協定僅僅是美國脫身的藉口，巴黎和平協定的簽署，其實就是美國對南越判了死刑

爲何這麼說？根本原因在於，美國在巴黎和平協定中徹底承認了一個組織的存在，這個組織就是“越共”

此“越共”並非是指北越的越南共產黨，而是“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在西方報道中的稱呼

實際上在1976年以前，北越的執政黨的名稱都是越南勞動黨，而“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則是在越南戰爭初期在越南勞動黨的支持下，建立的一支南越反政府武裝

“越共”成立的直接目的，就是推翻南越僞政府並將美國勢力趕出越南，而根本目的，則是促成由北越主導下的越南統一

而在越南戰爭中，北越雖然發動了多次大規模進攻，不過大規模進攻間歇的治安戰、以及給北越正規軍帶路的任務，則基本都由“越共”完成

美國在越南戰爭中的主要對手，實際上並非北越政府，而是由北越政府遙控指揮的越共遊擊隊

越共遊擊隊雖然是“紅色陣營”、“北越”、“越共”這支鏈條的最一段，但卻很好地履行了北越給這支組織定下的任務

他們在南越大量拉攏農村居民，成功複製了農村包圍城市的路徑，並打破了美國與南越的戰略村計劃

在“復活節攻勢”後，美國人認爲他們已經無法消滅越共，於是直接在巴黎和平協定上將越共在南越抬高到與阮文紹政府同一高度

並在協議中規定，將建立由越共、南越以及部分南越民間團體共同組成的“民族和解與協和全國委員會”

這個委員會將在美國撤離後接管南越政權，並最終在越南南部實現自由的選舉

這個提議看上去很美好，但對南越而言毫無意義，南越清楚越共就是北越手下的打手，一旦越共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入選舉名單，那麼北越一定會幫助越共控制南越，並進而實現北方主導的統一

正因爲如此，阮文紹三番五次請求美國不要在巴黎和平協定上簽字，然而美國不爲所動，而在越共徹底合法化之後，南越的滅亡，其實就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戰端再開

但巴黎和平協定埋下的雷不止如此，尼克松爲了儘快從越南脫身，在1972年的大選期間對北越做出了太多讓步

巴黎和平協定的一條主要內容就是越南南部將實現停火，隨後將精確劃分越共與南越政府控制的區域

然而後面那半句精確劃分，成爲了雙方重啓戰端的理由，誰能趕在協定執行之前佔領儘可能多的領土，誰就能在劃分中取得更大的優勢

結果這條內容的前半句成爲了一紙空文，巴黎和平協定簽訂之後，越共與南越中沒有一方願意主動停火

整個1973年，越共都在同南越政府展開低烈度的游擊戰爭，然而此時的北越內部卻出現了分裂，在將近三十年斷斷續續的戰爭之後

北越亟需經濟恢復，此時讓越共和南越糾纏不休，而北越則趁機走上經濟發展的道路，同恢復常規軍事行動直接消滅南越相比，未必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就在北越猶豫的當口，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先做出了動作，尼克松雖然贏下了1972年的美國大選，但是剛剛連任成功，水門事件就成爲他從政生涯中一次最大的政治危機

美國內部的矛盾分散了白宮的注意力，巴黎和平協定之後如何保全南越政府，也成爲了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協定簽署的前兩年，南越每年能從美國獲得11億美元的援助，而到了協定簽署後，必須要獨自面對北越與越共的南越，每年只能收到4.8億美元的支援

但同美國人減少投資相比，蘇聯人則加大了對北越的投資，巴黎和平協定簽訂後，中國基本暫停了對越南的援助，但蘇聯卻把每年的援助額度提高到5億美元以上

並且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還直接會見北越領導人，肯定他們在對抗美國中取得的成績，並慫恿他們無視巴黎和平協定，重新展開對南越的進攻

即使如此，北越依然在猶豫，他們的打手越共此時在南越內部風生水起，即使北越專注於經濟發展，越共也未必不能在直接鬥爭中擊敗南越

而最終讓北越決定戰事再開的，還得是南越自己，禍不單行，1973年的南越不僅要面對越共氾濫與美援減少，同年因中東戰爭而爆發的石油危機

也令亟需廉價原油的南越政府大受打擊，因爲燃料短缺，在1973年下半年，南越70%的軍用飛機無法正常投入戰鬥

而在軍事力量被削弱之後，被美國人出賣、安全感歸零的阮文紹變得更加瘋狂，他在公開場合發表了四不政策

“不與越共談判、禁止越共在南越活動、不向北越割地求和同時堅決不組建與越共的聯合政府”

阮文紹的四不政策的每一條，都是在打巴黎和平協定的臉，而此時的美國正因爲水門事件亂做一團，也沒工夫管管阮文紹

在阮文紹自爆之後，北越敏銳地意識到這將是不需揹負破壞和平協定的罵名，就可以直接進攻南方，還可以避免美國干涉的良機

於是在1974年年中，北越動員了30萬大軍，決定抓住機會，統一全國

從紙面上看，30萬北越軍隊對南越造不成致命威脅，美國人在離開南越之前爲阮文紹提供了大量裝備

而阮文紹利用這批美械武裝了150萬人，1973年的南越，號稱世界第四大軍事強國，北越30萬軍隊不足掛齒

但細細掰扯起來就知道，所謂的南越軍隊就是一塊腐爛的注水肉，在這150萬人裏將近80萬都是行政人員與後勤支持，而剩下的70萬里，有48萬人都是地方部隊與民兵武裝

南越南軍隊能真正投入戰場的作戰部隊，僅有二十萬人出頭，可這些人雖然手持美械，但在美國人走後，南越的武器彈藥也成了大問題

在越共遊擊隊的消耗下，到1974年年中，每名南越步兵每月獲得的子彈僅有85枚，而炮兵每天只分配4發炮彈

這些數據僅有協定簽署前的不到五分之一，南越軍隊的戰鬥力自然完全不值得期待，而他們的不足之處不僅有硬件

因爲阮文紹是通過政變上臺的軍事獨裁者，其統治合法性極其低下，爲了控制南越政府以及南越軍隊

阮文紹本人不得不任人唯親，並通過程度令人髮指的貪污腐敗，利誘手下和他強行保持一心

在南越軍隊中，阮文紹的親信都身居高位，而想在這種軍隊中獲得晉升，對阮文紹個人的忠誠比專業能力更加重要

從任何角度看，這樣一支軍隊都沒有什麼戰鬥力，北越也自然對此心知肚明，在確定了美國不可能再次介入越南戰爭之後，1974年12月底

北越軍隊決定從他們位於柬埔寨中部的基地出發，拉開統一越南的序幕，而他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位於南越首都僅二百公里的南越中部省份，福隆

福隆戰役

1974年12月12日，越南人民軍從柬埔寨出發，福隆戰役正式打響

北越的作戰計劃分爲兩個部分，第一，掃清福隆周邊據點幷包圍這座城市；第二，攻克福隆

雖然這份作戰計劃很簡單，但北越真正的作戰目標卻並不是佔領這座城市

對於北越而言，福隆戰役目標有三，最直接的目標，是打通前往南越首都西貢的道路；第二個目標，則是檢驗南越軍隊的戰鬥力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目標，則是試探美國是否會履行對阮文紹的保證，在南越政府出現亡國危機時，進行直接干涉

對於南越而言，福隆位於國土中部且距離西貢很近，如果福隆有失，那麼不僅西貢門戶大開，南越本身也有被一分爲二的危險，因此福隆是南越不能丟掉的領土，而事實上，福隆戰役也是南越滅亡的喪鐘

戰鬥開始後，北越的進攻計劃實施的很順利，12月12日北越開始進攻，半個月後的12月26日，北越就成功拔掉了福信、福國、同巒等一系列周邊據點

同時，北越還成功控制了南越7號與14號公路，以及一系列普通道路，併成功完成了對福隆的包圍

此時福隆的守將阮國平中將清楚以自己手上的部隊必然無法守住福隆，他對外請求增援

可是阮文紹因恐慌，剛剛下令在南越所有團級以上部隊的調動都只能向他本人請示

因此阮國平只能把前線告急的消息傳到西貢，並等待阮文紹的親自批示，阮國同一等就是五天

因爲阮國同在等阮文紹的消息，而阮文紹則在等美國的消息，可是北越軍隊根本不給他們決策時間

12月27日，已經完成包圍的北越向福隆全線進攻，十天之後，北越就輕鬆攻克了福隆市，並抓到了大批南越俘虜

此時美國在幹什麼？尼克松因水門事件下臺以後，副總統福特上位，在得知北越進攻福隆之後，福特緊急召集美國國會，並就是否對南越追加援助一事進行投票

福特本人清楚福隆的丟失意味着南越的滅亡，但是美國國會議員們都是由早已厭倦戰爭的美國平民選上來的人

福特一連五次要求國會就追加援助表決，國會則一連五次反對福特的援助請求，等到福隆完全陷落之後，美國也沒有一點幫助南越的意思

美國的表態給了北越明確的信號，美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回到越南戰場了，對於北越而言，統一國家的時機已經完全成熟了

南越滅亡

在福隆戰役結束之後，摸清美國底線的北越進行了更大規模的軍事動員，兩個月後的1975年3月10日，北越開始了進一步行動

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並不是近在咫尺的南越首都西貢，而是南越中央高原上的城市邦美蜀

對於北越來說，只要美國不干預，在這場滅國之戰中，時間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因爲福隆戰役的失敗，南越內部將美國不提供支援的責任全部推卸到了阮文紹身上

南越高層們也在密謀推翻阮文紹，在這種時候進攻西貢，只會讓已經分裂的南越領導層團結起來，而進攻南越中部徹底切斷這個國家，則會爲北越在戰場上贏得巨大的優勢

北越謹慎的理由也不光是靜候南越領導層的分裂，此時南越在紙面上依然有90萬大軍，北越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對南越進行斬首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南越軍隊的潰敗速度比北越想象中最好的情況還要快，邦美蜀戰役開始後僅8天，北越軍隊就攻陷了這座城市並全面佔領南越中部的多樂省

而在邦美蜀陷落過程中，阮文紹三番五次請求美國支援，但一分錢都沒要來，情急之下，他只能命令手下的將軍們快速制定新的作戰計劃，劃定南越可以放棄的領土以及不可放棄的領土，收縮軍隊進行固守

但是阮文紹的所有計劃都只停留在紙面上，拿下南越中部之後，北越決定先進攻南越北部，這裏有兩座極其重要的城市

古都順化與重要港口峴港，對於南越而言，這兩座城市的重要性僅次於西貢，可是在邦美蜀陷落之後，整個南越北部都成了飛地，兩地守軍沒有任何撤退路線，失守就意味着全軍覆沒

然而撤退也是不可能的，在南越幾十年的洗腦之後，南越人相信北越政權無比殘暴，特別是在那些越共沒有滲透的南越城市地區，很多不明所以的南越人都堅信北越到來就是末日降臨

於是每當北越攻克一地，大量的南越人就如同難民一樣向其他地方撤退，在邦美蜀陷落後，整個南越的道路上都擠滿了此地出逃的難民

因爲難民人數多到了堵塞道路，南越北方的軍隊很難在極短的時間內有序撤退，而北越的行動安排又極爲緊密

結果就在幾天之後，順化與峴港這兩座無比重要的城市，就全部被北越攻陷

1975年3月25日，順化易主；3月28日，峴港被攻克，而北越軍隊的到來也讓這兩座城市的居民瘋狂南下，加入了逃難大軍

對於南越中部以及北部居民、特別是那些曾爲美國服務的狗腿子而言，向南逃難搭乘上一架前往美國的飛機，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而此時通往南越南方的唯一道路，只剩下了中部沿海的小小省份慶和省，於是無數的難民湧入慶和省

在峴港陷落後的第四天，慶和省的芽莊機場被洶湧的南越難民包圍，也就是在這一天的芽莊機場，發生了我在開始講過的“西貢鐵拳”那一幕

視角轉到另一邊，事實上，北越自己都沒想到對南越的軍事行動能如此順利，在春節攻勢與復活節攻勢中

數萬北越軍隊付出巨大代價都沒能拿下的古都順化，居然在短短几天之後就被攻陷，還連帶着整個越南中部都被北越控制

意識到南越已經不堪一擊之後，北越領導人緊急修改了作戰計劃，他們悄悄否決了原定於1976年纔開始的對南越的總攻

選擇在1975年4月就開始集結部隊，準備攻克西貢，4月9日，準備完畢的北越部隊開始進攻西貢東北方向的春祿

12天后春祿被攻克，西貢外圍已無據點，整座城市都陷入北越軍隊的包圍，知道回天乏術的南越總統阮文紹當即辭去總統一職

以南越特使的身份逃到了國民黨控制下的中國臺灣，並開始了一段長達二十年的流亡之旅

在離開南越之前，他指定副總統陳文香接替自己的位置，當上了總統的陳文香一點都不開心，他知道阮文紹就是來找人背亡國這個鍋的

於是在北越完成對西貢的包圍，並準備開始全面進攻的4月27號，陳文香又把總統的位置丟給了楊文明，楊文明當然也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而且作爲阮文紹的左膀右臂以及當年的政變盟友，他很清楚如今的南越軍隊沒有任何守住西貢的可能

於是在被推到總統的位置上之後，楊文明立即開始下令部隊有序停止抵抗，並對北越無條件投降

可是北越此時已經贏麻了，就連楊文明同意無條件的消息，在北越看來都不值一提，畢竟攻克西貢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北越軍隊都在爭相搶功，他們根本不想等待楊文明和平交接西貢政府

1975年4月30日上午，北越第二軍的T-54坦克直接撞開了南越總統府的大門，在這裏等待投降的楊文明在被北越軍人奚落一番之後，被押解到了戰俘營等待發落

隨着西貢陷落，越南共和國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而在南越滅亡的過程當中，美國除了拼命從南越撤出美國人以及狗腿子之外，沒有在阻止南越滅亡上提供任何幫助

南越南的滅亡也成了美國在冷戰中最大的一次失敗，但對於越南而言，國家統一其實還有一段路要走

統一

我在前文說過，越共雖然是在北越支持下成立的軍事組織，但是越共的主要成員大多都是南越南人

而北越幫助他們的名義，也是幫助越共在越南南方成立一個民主的獨立國家

雖然誰都知道越共就是北越的打手，但是讓越共主導統一南方，實際上是北越爲避免越南南方人抗拒統一的手段

因此在攻克西貢之後，北越便將南越的政權全部交給了越共，而越共也搖身一變，成爲了越南南方共和國

越南南方共和國的首任總統是出生于越南南方隆安省的阮友壽，總理則是同樣出生于越南南方檳椥省的黃晉發，越南南方人控制南越南政權是北越尊重南越人的一種表態

在攻克西貢的六個月後，北越派出代表，以平等的姿態約見阮友壽等人，要求舉行有關統一的討論事宜

實際上假如此時阮友壽拒絕北越的談判要求，那麼越南還真就統一不了，越南會像南北也門那樣繼續成爲兩個國家

不過阮友壽以及越南南方共和國高層站在了越南的民族大義一邊，他們並沒有留戀西貢的權力，而是同意接受以北方爲主導的統一，並決定在次年4月26日舉行公投，這次公投的結果是99%的越南人支持統一

於是在1976年7月2日，越南南方共和國與越南民主共和國正式合併，新國家定名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

對於越南人而言，7月2日是國家正式統一的日子，但在北越領導人眼裏，統一不僅不是終點，甚至只是開始的結束

統一之後，越南完全沒有把重心放在恢復經濟建設上，他們在擊敗曾經勢均力敵的南越南之後，認爲繼續擴張也不是天方夜譚

最終，越南在剛剛統一之後就將手伸向了鄰國老撾，而這，將成爲下一段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