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超級發明家還是弄虛作假的頂級高手？1995年2月29日邱滿囤敗訴

薩沙歷史上的今天。

作者：薩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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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2月29日：北京市中級法院判決河北無極縣邱氏鼠藥案邱滿囤敗訴。

今天說說滅鼠大王邱滿囤的一生。

今天的年輕人，可能對老鼠並沒有太多瞭解。

尤其是城裏的女孩們偶爾看到一隻老鼠，只會尖叫着逃走。實際上，幾十年前無論是鄉下還是城市的老居民區，老鼠都是常見的東西，沒什麼稀奇。

薩沙記得小時候家裏養着一隻大黃貓，大黃可不是作爲寵物養的，就是用來捉老鼠的。

我們家隔壁是一家餐廳，放着大量的食物原料和食物殘渣，吸引了大量的老鼠。

於是，我們家被殃及池魚，大白天也能看到老鼠。

城裏的家鼠不但狡猾而且殘忍，我曾親眼看到鄰居寵物小鴨子和小雞，被這種大老鼠活活咬死。家裏的大黃就是捕鼠高手，最低程度只要有貓在屋內，老鼠就不敢公開活動。

對於農村來說，田鼠更是到處都是。有個農村出身的女同事曾告訴我，真正在鄉下長大的女孩子，不會像城裏女孩那樣怕老鼠。她們從小就看到各種田鼠，早就習以爲常，甚至還有幾手捉老鼠的絕招。

扯遠了，我們說今天的主角邱滿囤。

邱滿囤是河北無極縣人，今天屬於石家莊市。他出生於1934年，童年時代是戰爭時期，因此喫了不少苦。

一種說法是，邱滿囤童年時期就父母雙亡，依靠姐姐將他拉扯大。

用他的話來說，雖然自己的名字叫做“滿囤”，但有記憶以來家裏就從沒喫過飽飯。

家裏連飯都喫不上，自然沒錢讓邱滿囤上學，所以他不太識字，是個半文盲。

人沒飯喫，鄉下的老鼠卻很多。在鄉民們看來，老鼠是可恨的小偷，偷走了本來就不足的口糧。因此，鄉下的孩子童年往往都有過捉老鼠的經歷，邱滿囤更是癡迷於捕鼠，直到1953年19歲時候外出當兵。

4年的軍旅生涯，讓邱滿囤見了世面，也受到了鍛鍊，不再是無知無識的鄉下小子。

1957年退伍回到老家，僅僅1年後就遇到了除四害運動。

此時的老鼠，被認爲是四害之首。邱滿囤對於滅鼠的興趣一點沒有降低，開始使用各種手段滅鼠，成爲當地的“滅四害標兵”，着實風光了一陣。

然而，家人對邱滿囤的行爲頗爲不屑。

在家人看來，邱滿囤一個大小夥子，不去認真種地，卻莫名其妙的研究什麼滅鼠技術，豈不是頭腦有了毛病？

可憐天下父母心，家裏長輩認爲可能邱滿囤還是沒有成熟，只要結婚生子以後就會穩重起來。

於是，家人想方設法給邱滿囤娶了媳婦。

邱滿囤結婚後，夫妻很快生了個可愛的女兒，然而很快生活就出了問題。

妻子抱怨邱滿囤的離譜行爲：平時不好好種地，也不做家務或者管孩子，而是用所有業餘時間研究滅鼠。

如果這還是可以勉強容忍的，邱滿囤爲了研究滅鼠技術，將家裏值錢的東西變賣一空，甚至還借了外債。

妻子忍無可忍，覺得日子根本無法過了，帶着孩子回了孃家，由此小夫妻離婚。

在當年的鄉下，邱滿囤這種行爲是難以理解的，很多人認爲他是二流子，甚至精神病。

在家庭解體後，一來邱滿囤沒有了顧慮，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二來人言可畏，他在老家已經難以站住腳。最終，邱滿囤將房子賣掉，離開了家鄉，成爲社會上的“盲流”。

邱滿囤做了整整20年盲流，直到70年代末期纔回到老家不再四處流浪。

這20年的生活，並不好過。

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國，農民是不允許隨便離開家的。你即便要去城裏辦事或者訪問親友，必須有公社出具的介紹信。如果沒有介紹信，你就難以住旅店，一旦遇到警察盤問，還會被當作“流竄人員”，強行遣返回原籍。

在那個年代，在江湖上流竄的基本只有三種人，第一是各種逃犯，尤其包括政治運動中倒黴的政治犯；第二是逃荒的災民；第三就是走江湖混飯喫的各色人等，其中大部分是騙子。

在第三種人中，有一種是很常見的，就是賣蟑螂蒼蠅老鼠藥的。

就算是今天，大家偶爾能看到這類人，用個大喇叭沿街宣傳生意。

薩沙看過這方面的紀實文學，知道一些內幕。

實際上，這些賣蟑螂蒼蠅老鼠藥的人，倒也不算是江湖騙子。

相比各種坑蒙拐騙的騙子，這些人是真正的殺蟲藥或者滅鼠藥混在麪粉中，然而口若懸河的吹噓這是獨家配方。

他們的藥不能說是假的，只是功效遠遠不如他們的宣傳。羣衆本來就可以以更低的價格，在商店裏面買到這些藥物。

邱滿囤走江湖的20年，主要是以賣鼠藥爲生。這麼多年的歷練，讓邱滿囤成爲了一個宣傳大師和表演大師。

走江湖賣東西的，三分靠貨，七分靠吹，這是基本的謀生手段。

70年代末的邱滿囤，有兩門拿得出手的高招，其一就是超強滅鼠藥。邱滿囤宣傳，他的老鼠藥只要喫了就死，滅鼠效果極好；其二就是他還有一種新型誘鼠劑。用他的話來說，只要在地上撒上這種誘鼠劑，附近的老鼠都能被成功誘出來，“要殺公的殺公的，要殺母的殺母的，還能把老鼠引上樹。”

20年的江湖歷練，邱滿囤將賣鼠藥搞得像一場小品演出。在老家集市上賣藥的時候，四里八鄉趕集的村民人山人海的圍觀。至於他的滅鼠藥確實有效，老鼠只要喫了一點就很快暴斃，可以短時間內大量滅鼠。

邱滿囤的名氣慢慢變大了，成爲縣城的名人，還曾去縣委家屬院進行表演。

在邱滿囤灑下誘鼠劑以後，先後有大大小小上百隻老鼠被引了出來，很多喫下了滅鼠藥，估計沒多久就要死了。

無極縣的縣委書記看了邱滿囤的表演，認爲可以將他打造爲本縣的一張名片，在全國進行宣傳。

自然，縣委也有反對意見，很多人認爲邱滿囤可能只是個江湖大忽悠。縣政府出面高調宣傳邱滿囤，萬一將來出了問題可怎麼辦？

當時恰好是改革開放初期，無極縣相當貧窮，依靠單純農業是難以脫貧的，必須想其他辦法。如果邱滿囤的滅鼠藥搞出名堂，可以帶動無極縣脫貧致富。

所以，縣委書記力排衆議，以政府名義批了土地，讓邱滿囤成立“無極縣邱氏滅鼠研究所”和“邱氏鼠藥廠”，還將他的老鼠藥送去申請專利，同時利用傳媒進行大肆宣傳。

由此，50歲的邱滿囤漂泊落魄了半生，終於有了出人頭地的日子。

邱滿囤的名氣很快衝出河北省，到了80年代末期，這個滅鼠研究所所長的大名已經傳遍全國。除了滅鼠藥大賣以外，邱滿囤忙着去全國各地進行滅鼠表演，忙得不亦樂乎。

隨着地位和財富的提高，邱滿囤以50多歲的年齡，娶了一個20歲的嬌妻，還生了兒子，生活過得非常滋潤。

在1989年，邱滿囤的名氣到了頂峯：1989年他應邀來到廣西，在南寧進行的滅鼠表演。短短几天內，他便消滅老鼠35萬隻，死去的老鼠屍體重達83噸；緊接着，他又趕到安徽亳州，消滅老鼠近20萬隻，獲得了“滅鼠大王”的稱號。

當時媒體報道，一家美國化學公司找到邱滿囤，希望用300萬美元購買他的“獨家配方”。

邱滿囤自稱是愛國人士，絕對不會將配方賣給外國人，斷然拒絕。

爲此，邱滿囤獲得了極佳的口碑，成爲愛國企業家的明星人物。

只是登高必跌重，在邱滿囤最輝煌的1989年卻出了大事，導致他的事業一落千丈。

當年8月，邱滿囤爲了提高企業的專業性，重金聘請著名鼠類防治專家汪誠信擔任工廠顧問。

汪誠信是我國著名的病媒生物防治專家，鼠類防治學科的主要奠基人和帶頭人。

他是50年代的大學生，畢業以後一直在中國醫學科學院流行病學微生物學研究所，從事鼠類防治工作，幹了整整30年。

汪誠信是國內著名專家，在1991年開始獲得政府特殊津貼。

汪誠信對邱滿囤本來是相當敬佩的，認爲他是鄉民通過土法摸索，最終找到實用滅鼠方法的高人。

沒想到，在研究了邱滿囤的滅鼠藥以後，汪誠信大喫一驚。

根據化學分析，邱滿囤的滅鼠藥竟然含有氟乙酰胺。

氟乙酰胺是一種劇毒有害農藥，人類只要服用0.1克到0.5克就可以致命。我國在50年代開始生產氟乙酰胺農藥，作爲殺蟲和滅鼠藥物。但氟乙酰胺的毒性太強，尤其無色、無臭，特別容易造成二次中毒的死亡。

再說通俗點，這種藥物外形酷似麪粉，藥物播撒以後可以長期存在戶外。如果人誤服氟乙酰胺哪怕極小的劑量，也可能導致急性中毒而暴斃。正常來說，誤服氟乙酰胺最多隻要幾分鐘，人就會出現嘔吐、昏迷、抽搐等症狀，救治不及會在幾小時內死亡。

關鍵在於，氟乙酰胺沒有什麼特效解藥，只能採用洗胃的方式緩解，等於是救不了。

更可怕的是，氟乙酰胺還具有慢性的危害。

人如果長期接觸微量的氟乙酰胺，也會讓毒性在體內積蓄下來，對中樞神經和內臟造成不可逆的嚴重傷害，出現心律失常、心力衰竭、肝損傷和癲癇等嚴重後遺症。

由於氟乙酰胺的危害太大，早在70年代就被國家嚴禁生產。農村很多的投毒殺人案，歹徒仍然使用這種可怕的毒藥，可見它的毒性有多厲害。

汪誠信是滅鼠界的權威，自然知道氟乙酰胺由於毒性大，製造成本低，生產工藝簡單，被不少地下滅鼠藥工廠作爲主要原料。

1976年開始，國家就全面打擊這種滅鼠藥，畢竟對人的危害太大了。當時沒有幾家工廠敢於公開生產這種滅鼠藥，主要是鄉下地下工廠還在生產。

汪誠信做夢也沒想到，名氣如此之大的邱滿囤，竟然用國家禁止的氟乙酰胺滅鼠。

汪誠信認爲必須停止生產滅鼠藥。一來，這種滅鼠藥會對人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等於在變相害人；二來，汪誠信作爲業界權威，從22歲開始從事鼠類防治工作，到今天的地位付出了30多年的辛勞。如果他不出面制止，一旦未來此事穿幫，汪誠信就會名譽掃地，永遠抬不起頭來。

於是，汪誠信聯名其他四位專家致信田紀雲副總理，反映邱氏鼠藥存在氟乙酰胺的情況，要求"尊重科學事實，保證滅鼠工作的健康發展"。

由於地方保護主義，這種滅鼠藥仍然在大量銷售，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1990年7月北京召開了一次滅鼠討論大會，邱滿囤作爲嘉賓拿着產品當場毒死了24只老鼠，談論會後他成爲名副其實的“滅鼠達人”，一些大老闆都看好老鼠藥光明的未來，短短兩年就拿到了190萬元的投資。

眼見邱滿囤在到處高調賣藥，甚至生意越做越大，汪誠信等人坐不住了。

到了1992年6月，一封信以《呼籲新聞媒介要科學宣傳滅鼠》爲名，發表在《中國鄉鎮企業報》上，隨即被全國19家報刊轉載。

由此，假滅鼠藥引起了軒然大波，北京、天津、南京、山東、湖南等省市下令禁止使用“邱氏鼠藥"。

這下等於砸了邱滿囤的飯碗，無極縣也受到很大影響。

1992年8月8日，邱滿囤狀告汪誠信等5位專家，認爲這是在對他“進行誹謗和侮辱”，要求“恢復名譽並賠禮道歉，賠償所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這起案件經媒體報道後，很快成了全國的焦點事件。

此案的關鍵點在於，“邱氏鼠藥”是否含有國家明令禁止的劇毒藥品氟乙酰胺。法院在受理這起案件後，指定了兩個機構對“邱氏鼠藥"進行鑑定。鑑定的結果是：“樣品均不含氟乙酰胺及其化合物”。

1993年12月30日，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一審宣判5位專家敗訴，要求他們向邱滿囤賠禮道歉，並賠償名譽損失。

汪誠信這些專家不認慫，認爲黑是黑，白是白，滅鼠藥中含有氟乙酰胺，這是鐵一樣的事實。汪誠信是親眼在生產車間看到，工人將氟乙酰胺製作成滅鼠藥。如若不然，他們同邱滿囤沒有私人冤仇，又沒有競爭關係，爲什麼要去砸他的招牌？

在法院庭審期間，汪誠信曾跑到市面上，直接購買了邱滿囤的滅鼠藥，確實檢測出違禁藥成分。然而邱滿囤辯解，這是其他廠家僞造的假藥。

在一審勝訴以後，邱滿囤得意洋洋的向記者說了一番話：“我們人類長期被鼠患所害，現在我研製的老鼠藥正好能解決這個問題，爲社會做貢獻，所以不要把時間花在土專家和洋專家的爭論上，而是應該讓全社會看到誰的貢獻更大。只有這樣，治療鼠患才能節節進步。”

汪誠信則認爲一審敗訴，是地方保護主義反對科學的結果。

汪誠信是知識分子，是有些謀略的。他知道必須拿到可靠的證據，二審才能打贏官司。

況且，汪誠信在邱滿囤那裏幹過一段時間，對於工廠比較瞭解。

他委託一些邱滿囤沒見過的人，僞裝成打工人混入工廠車間，偷偷拍照留下了重要的證據。

有了證據以後，汪誠信他們找到中國科協要求撐腰，不能讓這種可能導致老百姓身體受損甚至死亡的假滅鼠藥，繼續在全國銷售，這可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中國科協的科學家們，對汪誠信都是支持態度。科協有14名院士，發出舉報信聲明要維護“科學尊嚴”。

在1994年的全國政協會議上，“邱氏鼠藥案”成爲委員討論的焦點，有290多名政協委員針對此案提了提案。

這下連中央都重視起來，地方保護主義罩不住了。

中央派人到了邱滿囤的工廠和家裏進行調查，終於發現了氟乙酰胺。這下鐵證如山，沒什麼好說的了。

1994年12月，“邱氏鼠藥案”在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再次開庭審理。

1995年2月，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汪誠信等五人並未侵害邱滿囤的名譽權，原判不當，應予糾正。至此，這起沸沸揚揚兩年多的訟案，以邱滿囤的敗訴畫上了句號。

雖然法院沒有明確認定，邱滿囤的滅鼠藥使用了氟乙酰胺，這個宣判結果顯然只是換了種說法。

另外，1995年4月，國務院辦公廳專門發文查禁邱氏鼠藥，《人民日報》也發出一篇文章關於邱滿囤使用氟乙酰胺的真相的文章，等於認可了判決。

由此，邱滿囤被砸了飯碗，更重要是身敗名裂，被認定爲“江湖騙子”。

邱滿囤被迫隱居起來，但不認爲自己有什麼問題。

他曾對記者說：“鄧小平說過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我就是好貓，我滅鼠還有罪？”

然而2000年有兩家雜誌先後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爲《惡之花：世紀中國巨騙“夢幻組合”》。這篇文章把邱滿囤說成是“世紀巨騙”，甚至把他和袁世凱、李登輝相提並論。

60多歲的邱滿囤勃然大怒，又將兩家雜誌告上無極縣法院：“且不說我是一個受法律保護的公民，還擔任過無極縣政協副主席的職務，我偌大年紀，兒孫滿堂，多少也爲社會做過一些力所能及的貢獻，那些作者和雜誌怎麼能無端給我戴一頂‘世紀巨騙’的大帽子？"

2001年8月8日，無極縣人民法院正式立案受理了此案。

法庭上，邱滿囤指出：“當年我打的那場官司最後是敗了，可法院在判決書上並沒有認定說我的發明是假的，也沒有認定說我的滅鼠藥裏有國家禁用的毒藥，更沒有說我是騙子。官司敗了後，鼠藥廠被國家給取締了，這是事實，可並不是因爲我賣假耗子藥或者我是騙子。

鼠藥廠是國家正式批准投資生產的，並不是我邱滿囤個人的，最後被取締的原因是鼠藥廠的行政手續不全。總而言之，我不是騙子，只要人民法院沒認定我是騙子，誰都不能給我扣帽子。"

在無極縣打官司，結果不難預料。當地法院認爲，邱滿囤發明的“誘鼠劑"曾經通過河北省科委和國家商業部的認定，並有成果鑑定書。那兩家雜誌刊載的《惡》文無疑是侵害了邱滿囤的名譽權。因此法院一審、二審均判決邱滿囤勝訴。

自然，邱滿囤如此精明的人，不是平白無故打這個官司，主要還是爲了東山再起。

贏了官司以後，2004年他又同人合作，成立了一家粘鼠板廠，並且一口氣註冊了“邱滿囤”、“邱氏”、“邱王”等7個商標。

2018年，邱滿囤病逝，然而他到死也沒有公佈毒鼠祕方。

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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