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不僅是音樂大師,也是荊軻背後一個被忽視的刺客
音樂是中國古代君子必修的六藝之一。
先秦時期人們認爲,音樂有着教化人心、勸化社會風俗的作用,因此當時音樂在社會上佔據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也由此流傳下來許多關於音樂家的故事。
比如,俞伯牙與鍾子期“高山流水”覓知音;孔子向師襄學琴,在音樂中領悟大道;師曠以音樂爲媒,用諫言警醒晉平公。
然而,隨着戰國末期的到來,禮崩樂壞,音樂的地位逐漸式微,那些曾經輝煌的樂章似乎也在時代的洪流中漸行漸遠。
然而,這一時期仍有一位音樂家,奏出了一曲蕩氣迴腸的樂歌,其迴響綿綿不絕延續至今。
他的人生爲我們展示了一幅人與命運抗爭的壯麗畫卷。
他就是高漸離,一位集音樂家與刺客身份於一身的傳奇人物。
下面,就讓我們一起走進高漸離的故事。
知音難得,燕都築聲
築是戰國時期的一種重要樂器,它在當時的地位可以與鋼琴、提琴、二胡等在今日的地位相媲美。
遺憾的是,築的形象已湮沒於歷史塵埃之中,僅在《釋名》一書中留下簡約而充滿神祕色彩的記載:
“築,以竹鼓之,築,持之也。”
也就是說,築是一種用竹擊打,以手託持的樂器。
後世學者經過深入研究與考證,推測築的外形可能近似於古琴,其頸部設計纖細,肩部則呈現圓潤之態,內部爲空腔並裝置有十三根弦。
築的獨特之處,在於其非同尋常的演奏方式——並非以手指撥動琴絃,而是利用竹棍進行敲擊。
這種巧妙的演奏方式將絃樂的悠揚旋律與打擊樂的激昂節奏融爲一體,帶來一種別具一格的音樂體驗。
在燕國的都城薊城,有一處不起眼的街角,常常傳來悠揚而又略帶淒涼的築聲。
這旋律獨屬於高漸離,這位音樂史上的傑出人物,他不僅深諳五音之奧妙,更在築的演奏上實現了驚人的突破。
據《戰國策》所載,他能夠巧妙地運用築,擊出超越傳統五音的“變徵”之音。
這一創新之舉,奠定了高漸離在我國古代音樂家中的一流地位。
然而,儘管高漸離在音樂上的天分如此之高,但在戰國末期,隨着音樂家地位的下降,他能選擇的道路卻只有兩種:
一是進入達官貴人的宮廷府邸,成爲他們的私人樂師,雖然生活優渥,但必將受到種種約束;
二是隱沒在鄉野之間,雖然能獲得自由無拘束的生活,卻只能身處貧賤,遠離音樂的殿堂。
高漸離,出於對自由的崇尚,毅然選擇了後者。
他放下了築,拿起了屠刀,成爲了一個屠夫。
但是,他內心對於音樂的熱愛,對於實現自我價值、獲得社會認可的渴望,又怎會因此而熄滅?
那顆火熱的心,依舊在他的胸膛中跳動,等待着再次爲音樂而燃燒。
就在這灰色而孤寂的時刻,一位“不速之客”闖入了他的生活。
這個人就是傳奇刺客——荊軻。
荊軻,出身於齊國沒落的貴族家庭,他熱愛讀書、精於擊劍,心中懷揣着遠大的抱負。
然而,由於他出身寒微,且性格放蕩不羈,在秦國兵鋒威脅下的關東各國們,無暇顧及一個劍客的治國之道。
荊軻在鬱郁不得志中游歷列國,當他來到燕國國都時,偶然間聽到了高漸離的擊築之聲,瞬間被這美妙的音樂所吸引。
兩位孤獨失意的人相遇,瞬間便心靈相通,成爲了知己。
他們時常並肩漫步在繁華的燕國都市,邊走邊飲,暢談心事。
在似醉非醉的狀態下,高漸離便會拿起築來擊打,那悠揚的旋律如同泉水般流淌而出。
而荊軻則會和着節拍,慷慨激昂地唱起歌來,歌聲中充滿了對命運的無奈與抗爭。
他們時而歡笑,時而哭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彷彿身旁無人一般。
周圍的百姓紛紛側目而視,眼中滿是不解和疑惑。
其實,這只不過是兩位鬱郁不得志的人在借酒消愁,抒發心中的苦悶罷了。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在這短暫的好時光裏尋求片刻的安寧與釋放。
然而,好景不長,高漸離的知音好友荊軻很快就要踏上一條充滿危險的道路。
亡國離恨,易水悲歌
在烽火連天、羣雄逐鹿的戰國末期,燕國,這個實力弱小的北方國家,猶如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無情的時代洪流所吞噬。
當秦國以不可阻擋之威勢消滅韓國之後,燕國上下都驚恐不已。
燕王喜將太子丹送往秦國作爲質子,以期能換取一時的和平與安寧。
然而,在秦國的強權暴政之下,太子丹在秦國備受屈辱。
最終,太子丹懷着滿腔憤慨,毅然逃離秦國。
他下定決心要刺殺秦王嬴政,企圖以此來阻擋秦軍的鐵蹄,併爲自己及燕國復仇雪恥。
於是,太子丹選中了荊軻。
荊軻感念太子丹對他的優待與厚愛,雖知前路艱險,卻依然接下了這一重託。
時局緊迫,幾年後,秦國又消滅了趙國,一統天下的形勢已愈發明朗。
太子丹深知時不我待,決定放手一搏,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行動。
公元前227年,肩負重任的荊軻,化身爲一名獻地的燕國使者,踏上了行刺秦王的征途。
太子丹及知曉此事的賓客們,皆身着白衣,頭戴白帽,爲荊軻送行,以表哀慼與敬意。
抵達易水岸邊,太子丹親自爲荊軻設宴餞行。
荊軻整頓衣冠,神色堅定,準備踏上這條不歸路。
此時,高漸離在寒風凜冽的易水邊,再次擊起築來,爲他的知音好友荊軻奏響最後的樂章。
築聲悲涼哀婉,如泣如訴,送行的人們無不爲之動容,淚流滿面。
受築聲的感染,荊軻也再次放聲高歌,他們彷彿回到了燕國都城,那般默契地唱和。
然而,他們心中都明白,這是最後一次了。
荊軻唱出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名句: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隨後,荊軻毅然登車離去,始終未曾回頭一望。
高漸離怔怔地望着荊軻漸行漸遠的背影,良久纔回過神來。
他深知,荊軻之所以不回頭與自己告別,是怕自己無法狠下心來,離別之情將更難割捨。
荊軻離去之後,高漸離日復一日地期盼着荊軻的消息。
與太子丹等人不同,他們僅僅關注荊軻是否成功完成了刺殺任務,而高漸離心中更爲牽掛的是,荊軻是否能安然無恙地歸來。
儘管他內心深處早已明瞭,這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沒多久,便傳來了荊軻刺殺秦王未遂,最終英勇犧牲的噩耗。
更糟糕的是,荊軻的刺殺行動徹底激怒了秦王,他下令將秦軍從其他戰場調離,集中全力向燕國發起猛烈的攻勢,反而加速了燕國的滅亡進程。
公元前226年,秦軍攻克了燕都薊城,燕王喜與太子丹倉皇逃往遼東。
爲了平息秦王的怒火,燕王喜下令處決太子丹,並將其頭顱獻給秦國。
但是,這一切的妥協與犧牲都未能挽救燕國的命運。
公元前222年,秦軍征討燕國在遼東的殘餘力量,成功俘獲燕王喜,燕國至此徹底覆滅。
高漸離與千千萬萬的燕國百姓一樣,淪爲了一個失去知己、失去夢想、失去祖國的亡國奴。
曲終人散,咸陽絃斷
公元前221年,秦王一統天下,自號爲始皇帝,隨即下令緝捕太子丹的餘黨,衆門客紛紛隱匿蹤跡。
高漸離,這位昔日的音樂大家,也不得不改換姓名,隱居在一個叫宋子的地方。
他藏匿於市井之中,成爲一個卑微的酒保,在寂寥的歲月中苟延殘喘,度日如年。
即便身處如此境地,他對音樂的摯愛卻從未有絲毫減退。
每當堂上築聲響起,他便不由自主地駐足聆聽,心潮澎湃,彷彿回到了往昔的輝煌歲月。
他不時點評樂手演奏之優劣,言辭間流露出深厚的樂理修爲和不凡的藝術見解。
有人將此事告知酒店主人,主人聽後感到非常驚奇,便召高漸離到面前,讓他試着演奏一番。
高漸離受命,一曲既畢,其技藝之精湛,令滿座賓客皆驚歎不已,他們都說高漸離擊得好,要賞給他酒喝。
高漸離受夠了長久隱匿、不能展示音樂才能的日子。
於是,他決定不再隱忍。
他取出塵封已久的築與舊衣服,經過一番裝扮之後,重返堂前。
高漸離風采依舊,技藝更勝往昔。
他擊築而歌,歌聲激昂悲壯,直擊人心之深處。
賓客聞之無不爲之動容,紛紛起身以禮相待,尊之爲上賓。
此事迅速傳遍了宋子城,乃至驚動了秦始皇的耳目。
始皇聽說以後,心生好奇,特召其入宮相見。
在宮中,有人一眼便認出了這位神祕的來客,他正是昔日名震天下的音樂大家高漸離。
儘管高漸離與荊軻關係匪淺,而荊軻曾經危及秦始皇的性命,但秦始皇在聽了高漸離的演奏後,竟心生憐憫之情。
秦始皇欣賞高漸離的才華,因此赦免了他的罪,以示寬容。
然而,作爲一代帝王,秦始皇也不能不有所防範。
他命人將高漸離的雙眼燻瞎,使他只能安心擊築以供御前娛樂,無法對秦始皇的人身安全造成任何威脅。
高漸離本不願成爲牢籠中失去自由的金絲雀,卻終究未能逃脫命運的枷鎖,不僅自由被剝奪,就連光明也離他而去。
他被供養於宮廷之中,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然而,這表面的奢華卻掩蓋不住他內心深處的悲涼與哀痛。
亡國之恨、失去知音之痛、自由被奪之怒、雙眼失明之苦,這些仇恨與痛苦在他心中交織、發酵,最終醞釀成對秦始皇刻骨的仇恨。
高漸離表面上假意順從,實則心中早已策劃了復仇之計。
他偷偷將鉛塊藏於築中,時刻準備着向秦始皇發出報復的一擊。
終於,在秦始皇沉醉於他的曲聲之際,高漸離把準時機,用那灌滿鉛的築向秦王的頭部猛擊而去。
然而,由於視力的限制和秦王的警覺,這一擊未能如願以償。
秦始皇對此震怒不已,下令處死了高漸離,並從此對六國的遺民都心生戒備,終身不再親近他們。
高漸離的悲劇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他明明擁有着無雙的音樂才華,連秦始皇都爲之傾倒,破格赦免他的過往之罪,然而,在那個特定的時代背景下,他卻始終無法得到應有的尊重與對待。
他有幸遇到了知音荊軻,然而荊軻卻不幸捲入了刺殺秦王的政治旋渦,最終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他本想隱姓埋名,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然而對音樂的渴望,讓他甘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重新拿起自己的築。
他一生被命運捉弄、擺佈,最終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對命運的抗爭。
回首高漸離的悲劇人生,我們不禁會想:如果高漸離能夠生活在一個和平的時代,一個讓他能夠憑藉音樂才華大放異彩的時代,那該多好啊!
他或許能夠成爲一位備受尊重的音樂家,用自己的音樂才華照亮無數人的心靈。
然而,歷史無法改寫,我們只能從高漸離的悲劇中汲取教訓,珍惜當下,努力讓每一個人都能在自己所熱愛的領域中發光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