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後,她被“困”在了照護者的身份裏……

來源: 更新:

“有一段時間,我看到別的老人,

就會忍不住哭。”

前南更喜歡呆在家裏,

這間“時間彷彿凝固”的屋子,

給了她更多安全感。

只要在家裏,

她就感覺“父親還在”。

深夜裏,

她有時甚至還能“聽見”父親喊她的聲音......

——“以愛爲銘·照護者說”公益支持活動

齊肩長髮的前南(化名),腰桿挺得筆直,講話不疾不徐,娓娓道來。資深白領的幹練依舊如昨,儘管她已離開職場近5年。

5年前,身患阿爾茨海默病的父親病重。從小被父親一個人拉扯大的前南,在面試10多名護工均不滿意後,時年43歲的她毅然決然告別職場,擔當起父親的全職照護者。

2023年夏至,父親因病猝然離世,留下前南一個人不知所措。

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對照護者的高度依賴,會導致照護者不得不過着以患者爲中心的生活。當患者去世後,不少照護者才發現,自己被困在了“照護者”的身份裏。

前南便是如此。如何闖過阿爾茨海默病最後一關,找回自我,是她必須面對的最後一道難題。

前南的父親張老伯,已去世半年多了,但在這間位於老公房5樓的兩室一廳裏,時間彷彿依然凝固在他去世前的某一刻。

張老伯生前最常穿的拖鞋,仍被擺在牀下的老位置。

不遠處的桌子上,整整齊齊地分類歸置着他生前一直喫的藥,很多藥品喫了一半,上面貼着女兒前南一筆一劃手寫的標註。

張老伯睡覺的牀、平常使用的輔具,仍佔據着大半間屋子。

同樣“留”在這裏的,還有女兒前南。

▲相冊裏放着家人的老照片

因爲母親早逝,是父親一手將前南和姐姐拉扯大,姐妹倆和父親感情至深。

30多年前,父親帶着前南和姐姐,一同搬到了這間雙房向陽的房子中,一家人在這裏共度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時光流轉,姐妹成年後,相繼搬離老房。

2015年,張老伯因腦梗住院。此時,前南發現父親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他的話越來越少,反應變得越來越慢”。

“我一開始,一直以爲他是老年性退化。”前南沒想到,父親最終被確診爲阿爾茨海默病。

5年前,在爲父親面試了10多名護工仍不滿意後,前南毅然決然選擇辭掉工作,回到家中,全職照護父親。

“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沒有了。我爸爸一個人承擔了家裏很多很多的責任。我辭職的時候想了很多很多。我覺得,我要多陪陪他,因爲他離不開人。”

前南說,她一開始辭職回家時,父親非常排斥,“他就不想讓我照顧他,不想成爲我的負擔”。

“當時,我自己也很焦慮,很崩潰,不知道怎麼照顧他,怎麼跟他相處,只能看着他一個人在那裏,束手無策。”前南至今記得,剛回家照顧父親時,自己一個月瘦了20斤。

然而,張老伯的病程很快發展至中後期,大小便無法自理,全天離不開人。

從那以後,前南和父親便一起留在這間老房子裏,鮮少再離開過。

一日三餐,活動翻身,喂水喂藥,清理大小便……每天24小時,只有在父親喫過早飯後小睡的短暫片刻,前南才能悄悄離開家,到菜市場買個菜。

剩餘的時間,她就一個人陪着語言功能已經喪失大半的父親,守在房間裏。

▲前南毅然決然選擇辭掉工作,全職照護父親

“除了去買菜,去醫院給他配藥,我幾乎就沒有下過樓,非常孤獨。”

前南直言,她的生活彷佛被按下了暫停鍵。5年裏,她幾乎沒有個人生活、沒有娛樂、沒有可以訴說的朋友。

5年間,前南的社交圈,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着。

實際上,前南的同事們都很好,當她決定離開時,大家曾多次相勸,再三挽留。然而,真正離開工作崗位後,大家的交集變得越來越少。

朋友們同樣很好,他們總是試圖關心前南,可是性格敏感的前南,不願意讓自己變成負能量的來源,漸漸地疏遠了和朋友的交往。

前南的姐姐也非常好。因爲工作忙碌,再加上還有自己的小家庭要照顧,她無法像妹妹一樣貼身照顧父親,但始終竭盡全力地支持着妹妹和爸爸。

前南同樣心疼姐姐,不想再爲她增加額外的負擔。

▲前南的父親在家中練字

父親在的時候,爲了延緩父親的病情,前南每天都會調動自己的情緒,不斷和他講話。她每天像個話嘮似地對着父親講很久,只爲等待父親偶爾迸發的回應。

“我有時會開玩笑地問他,我好不好看?他可能過了很久很久之後,纔會忽然回答我,‘不好看’。”

父親偶爾的回應,也會讓前南開心許久。但如今,連這個偶然的回應也沒有了。

老房子裏,只剩下了前南一個人。

父親去世後,前南也曾嘗試着走出家門,開啓下一段生活。但這個過程,遠比想象中的艱難。

在馬路上,她有時偶遇其他老人,便會不自覺地想到父親。

“有一段時間,我看到別的老人,就會忍不住哭。”

前南更喜歡呆在家裏,這間“時間彷彿凝固”的屋子,給了她更多安全感。只要在家裏,她就感覺“父親還在”。

深夜裏,她有時甚至還能“聽見”父親喊她的聲音。

在過去幾年裏,這個聲音之於她,就如同嬰兒啼哭之於母親,每當父親喊她,她都會從深睡中驚醒,立刻起身照顧父親。

▲父親去世後,前南仍被困在照護者的身份裏

父親去世後,前南仍被困在照護者的身份裏,究竟是什麼困住了她?

感情,是必不可少的緣由之一。

如同所有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一樣,前南與父親之間,有着強烈的情感鏈接。她和父親感情極深,除了在外省市工作的那幾年,父女二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2016年夏天,張老伯第一次走失。當時,他計劃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前南工作的地方。幸運地是,他把前南的手機號牢牢記在心裏。後來,經診斷,那時的他,其實已至阿爾茨海默病中期。

父親離不開人後,父女情深驅動着前南放棄了打拼多年的事業,因爲她無法接受父親被人用繩索綁在椅子上。她希望能更多地陪伴父親,照顧父親更有尊嚴地活着。

父親去世後,這份感情反倒成了困住前南的枷鎖。

在父親走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不敢打開相冊,也無法和別人講述自己的父親,“我一開口,眼淚就會先落下來”。

▲前南整理父親的老照片

另一個被困住的緣由,是責任賦予照護者的心理壓力。

在與照護者們的對話中,我們常常發現,在這個特殊的疾病裏,真正與病魔較量的人,除了患者本人,還有照護者們。

相比已經遺忘了大部分事情的患者,照護者們纔是最不能接受患者死亡的人。

在長達4年多的時間裏,用盡全力延緩父親病程發展的前南,一度相信,她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因此,她從沒想到,父親會那麼早地離開她。

“我心裏一直覺得,我爸爸不會這麼早走。”

父親因病去世後,前南總忍不住一遍遍地反思父親過世的原因。在無數次推導之後,她將部分責任歸結爲自己照顧不周。

這個在他人看來根本立不住腳的結論,又成爲困住前南的夢魘之一。

有時,事關至親生死的照護壓力,足以壓垮一個心智健康的成年人。

▲5年來,前南的生活一直以照護父親爲中心

5年來,前南已將自己的生活,徹底調整爲以父親爲中心的照護者模式。在前南的世界裏,父親的需求,遠高於她自己的需求。

“這5年來,我一直圍繞着他,生活着。”

直到今天,看到商店出售的點心,前南腦子中的第一反應,仍停留在“父親能不能咬得動,會不會喜歡喫”。要過好久,她才能反應過來,父親已經不在了,她應該先問問自己,喜不喜歡歡喫這塊點心。

當曾經被佔滿的時間和精力突然空了下來,前南發現,她需要時間,重新找回自己。

“我最近開始織毛衣了。我一開始沒想到自己能織出來,但我成功了。”

採訪時,前南開心地向記者展示了一件純手工編織的圍巾。對她來說,這是一件值得紀念的突破。她正在一點點重塑自己的生活。

▲前南向好友展示自己織的圍巾

在這間老房子裏,儘管大多數物品仍留在原地,保持原貌,但依然仍能看到積極的變化。

前不久,前南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她想要許多鮮花。於是,她在直播間中下單,買了很多束鮮花,這些鮮花被搭配着,插在了大大小小的瓶子裏,擺放在房間各處,熱烈地綻放着。

“我現在已經能把這段故事講出來了。以前,只要一提,我就會哭。”

前南說,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不僅能將這段故事講出來,還能將它寫下來。

▲前南希望有一天能將這段故事寫下來

如今,聚焦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的故事,其實並不多,鮮少有人告訴照護者們,如何闖過病魔設下的最後一道陷阱——找回自我。

“我是從吉雪萍寫的《世間的因》這本書中獲得力量的。在書裏,她講述了自己作爲母親,如何從失去孩子的痛苦中重生。她的感受和我現在的感受有相似之處。我希望以後也能寫一本這樣的書,把我的故事記錄下來。”

前南知道,這場記錄或許不會一帆風順,甚至隨時可能打破療愈自己的過程,將她再次拉回谷底。但是,就如她曾經放下一切照護父親一樣,這一次,她已下定決心,照護好自己。

“至少,我希望告訴我爸爸,還有很多人愛我,希望他能看到,我可以過得很好。”

(應採訪者要求,“前南”爲化名)

“以愛爲銘”活動是由新聞晨報·周到上海與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聯合發起的、關注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困境的公益支持活動。

活動旨在引導社會關注照護者困境併爲阿爾茨海默病家庭,提供影像整理支持服務。

- End -

天天正能量(zhnlali)綜合自

新聞晨報·周到APP 張益維 張佳琪

相關推薦
請使用下列任何一種瀏覽器瀏覽以達至最佳的用戶體驗:Google Chrome、Mozilla Firefox、Microsoft Edge 或 Safari。為避免使用網頁時發生問題,請確保你的網頁瀏覽器已更新至最新版本。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