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失智媽媽學吞嚥,50歲女兒立遺囑:我不在怕她沒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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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度的照料工作,

讓已年過半百的阿文身體明顯變差了。

前不久,因爲持續缺少睡眠,

她感覺頭一直漲漲的。

這讓她隱隱害怕,

“很擔心自己突然血管爆掉。

我想,我得去立個遺囑,

如果我突然沒了,我媽就沒人管了。”

——“以愛爲銘·照護者說”公益支持活動

陪着阿爾茨海默病母親,在急診室折騰到第三週時,阿文的親友們忍不住給她發來了建議。他們勸她,是不是考慮接受醫生的安排,爲母親安排鼻飼。親友們擔心再這樣折騰下去,已年過半百的阿文,會倒在媽媽前頭。

當阿爾茨海默病的病程發展至晚期,患者變得不知飢飽、不辨是非,只能靠鼻飼維持生存,他們的生活還有多少質量?

當維繫患者生存的治療成本,高昂至不堪重負,照護者們該在哪一刻選擇放手?這是每一名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在最後階段都將會面臨的殘酷拷問。面對這個問題,不同的人,在不同時間、視角、心境之下,都可能會給出不同的答案。

阿文說,作爲旁觀者,她可以給出中肯、冷靜的建議。但作爲親歷者,她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抗爭到最後一刻。

在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羣體之中,鼻飼,是一個不願被過多提起的概念。患者接受鼻飼,意味着吞嚥、咀嚼功能都已喪失。作爲疾病發展至晚期階段的顯著標志,鼻飼意味着患者生活質量的嚴重下降。

作爲一名阿爾茨海默病中晚期患者,阿文的媽媽,曾無限接近過這個階段。如果沒有女兒的抗爭,她可能會徹底遺忘如何吞嚥。

2007年,年輕的阿文帶着外婆、媽媽在陸家嘴濱江散步

事情要從2017年說起。2017年,阿文的媽媽出現了明顯的健忘、異常行爲。她很快被確診爲混合性認知症障礙。2017年末,因爲不慎摔倒造成腰椎骨折,阿文媽媽徹底失去了獨立生活的能力。當時,49歲的阿文,成了媽媽的唯一照護者。

2022年末,阿文媽媽生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闖過鬼門關後,阿文發現,媽媽徹底忘記如何吞嚥了。

吮吸、吞嚥、咀嚼……這些嬰幼兒與生俱來的能力,被媽媽遺忘了。

“食物打成糊糊,用勺子塞在嘴裏,她既不吞也不吐,就這樣含着。水果打成汁,裝在吸管杯裏,她也不會吸了,連喝水都會嗆住。”阿文說。

伴隨着病情急轉直下,一道道病危通知隨之而來。醫生建議阿文,是時候考慮採取鼻飼措施了。

當時,阿文已經在醫院持續照護了媽媽一個多月。無論是從患者本人的身體狀況考量,還是從女兒的照護能力出發,接受鼻飼似乎都是維繫這個家庭的最好選擇。

但是,對於這個建議,阿文並沒有接受。

阿文沒有接受鼻飼的建議

“我一直和醫生說,儘量不要鼻飼,再堅持一下看看。”在照護母親的這些年裏,阿文沒少聽其他照護者講述關於鼻飼的故事。

儘管也有一些患者,接受鼻飼後仍能保持着不錯的生活質量,但更多案例顯示,鼻飼措施的出現,與疾病晚期密切關聯。

“和那些鼻飼後仍能走動的患者不一樣,我媽腰椎骨折過,她本來就不大能走路,如果上了鼻飼,她只能一直躺着,肌肉會萎縮,壽命不會長的。”阿文說。

看着雖然懵懵懂懂,但有時又能和她開玩笑逗趣的媽媽,阿文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捨不得,讓她媽媽一直躺在牀上。

阿文閒暇時陪媽媽打牌,她不捨得媽媽一直躺在牀上

阿文父親早逝,身邊沒有任何人能幫她拿主意,於是,她自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標——她要幫媽媽“搏一搏”。

秉持着“鼻飼是最後選擇”的想法,阿文將媽媽接回了家中,開始了與疾病長達一年多的較量。

這個過程,有着外人難以想象的漫長和艱難。

一開始,阿文想得有些簡單。母親尚能交流,她可以像教小孩一樣,教會媽媽吞嚥。她把媽媽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嚨處,用力地閉上眼睛,反覆地、誇張地演示着吞嚥動作,試圖讓媽媽跟着學。

在無數次重複後,媽媽似乎看懂了女兒的意圖,她模仿着女兒,眼睛狠狠地閉了一下。在她看來,這就是女兒口中的“咽”。

後來,阿文又將希望寄託在刺激媽媽的本能上。她變換着餵食的力度、深淺,試圖激發母親吞嚥的本能。反覆嘗試後,她發現,當食物碰到媽媽口中僅剩的兩顆大牙時,媽媽會本能地咀嚼一下,連帶發生吞嚥動作。

這個尚存的本能成了阿文教會母親吞嚥的救命稻草,她每喂一勺糊糊,都會在媽媽的牙齒之間塞入一塊掰得很小的桃酥,在媽媽下意識咬桃酥的那一剎那,有時會將口腔中的大部分食物嚥下去,沒被咬碎的桃酥又被吐了出來,在吞與吐之間,總有一部分食物,會被媽媽嚥下去。

靠着這僅存的生理反應,阿文硬是靠餵食的方式,爲媽媽維持了大半年的健康。

終於,在盛夏的一天,奇蹟發生了。曾經一度徹底忘記如何吞嚥、咀嚼的阿文媽媽,突然主動搶走了阿文碗裏的餛飩,自己一口一口地喫了起來。

她終於想起來如何喫飯了。

阿文媽媽堪稱奇蹟的變化,讓阿文在照護者羣體中出了名。很多照護者向她取經,希望能學習她的經驗,延緩鼻飼的到來。但阿文的親友們,對此的感受卻是心疼大於興奮。旁觀了一年多,他們深知,阿文媽媽這個進步,在某種程度上,是以燃燒阿文自己的健康爲代價的。

在阿文家中,記者目睹了一次餵食的全過程。

給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餵飯,有點像哄一個剛會喫飯的孩子喫飯。阿文會刻意地讓自己的語調變得輕鬆且活潑,她用剪刀把飯菜剪得稀碎,一邊餵食,一邊哄勸:“我們最會喫蠶豆了,對不對?”

阿文用剪刀把食物剪碎後給媽媽餵食

但是,即使是最調皮的幼童,也不會將一口飯菜,反覆吞吐十多次。每一勺被阿文媽媽最終嚥下的食物,背後都經歷了女兒無數次地抬起和放下。

“沒事,再來。”“沒事,再來。”“沒事,再來。”……很長時間裏,房間裏除了勺子和碗碰撞的聲音,就只聽到阿文一遍遍地重複着這句話。

“今天喫得不大好。”一頓飯後,阿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即使是“不大好”的狀態,也比阿文媽媽最初的狀態好了許多。

每一勺嚥下的食物,背後都經歷了無數次地抬起和放下

那時候,阿文媽媽只能躺在牀上,阿文需要站在牀邊餵食。爲了能讓媽媽多喫幾口,她每喂一次飯,都要持續兩三個小時。一天三頓下來,本就患有腰間盤突出的阿文,站都站不住了,只好戴着腰託繼續餵食。

高強度的照料工作,讓已年過半百的阿文身體明顯變差了。她缺少睡眠、缺少鍛鍊、缺少基本的娛樂和社交。她明顯變胖了,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出現了異常。

對於自己的變化,阿文多少心裏是有數的。

前不久,因爲持續缺少睡眠,她感覺頭一直漲漲的。這讓她隱隱害怕,“我爸爸就是51歲時在工作崗位上猝死的,所以51歲的時候我也特別害怕,很擔心自己突然血管爆掉。我想,我得去立個遺囑,如果我突然沒了,我媽就沒人管了。”

阿文兒時的全家合照

用自己的健康,去換晚期阿爾茨海默病母親的健康,這樣做值得嗎?不止一個人,曾將類似的問題拋給阿文。

實際上,阿文對媽媽的付出,已很難用“反哺”來解釋。在這對母女之間,阿文一直是付出的一方,早在1986年,從爸爸去世那一刻起,17歲的她就已成了媽媽的依靠。

爲了補貼家用,阿文沒有念大學,高中一畢業就參加了工作,幫着媽媽養大了妹妹,又在此後補貼家人多年。

因爲媽媽總是依賴大女兒,阿文也曾一度和母親關係有些冷淡,她很早就從家中搬了出去,獨自一人在另一個小區生活。

2017年,媽媽生病後,阿文接手了照護工作,此時的她發現,媽媽的賬戶中,竟然一分錢存款都沒有。在此後這些年裏,阿文將自己的退休金、媽媽的退休金,以及自己打工額外賺的錢,都用在了給媽媽治病。

“我有些衣服都穿了十多年了。”阿文指着身上的衣服,神色赧然。

“要分得清什麼是剛需,比如我們喫飯是剛需,再比如我媽媽用的輔具、用的紙尿褲,能確保她不長褥瘡,這也是剛需。”

56歲的阿文沒有自己的轎車,但她爲媽媽購入的各類輔具,與一輛小轎車的價格差不了多少。

阿文媽媽每個月喫的藥、請的護工、用的紙尿褲,幾乎都會將母女二人的收入,消耗得乾乾淨淨。這讓阿文不太敢去設想,自己的未來該怎麼辦。



阿文爲媽媽列的用藥說明

“如果有一天,我現在的這份工作沒有了,那我就只能辭掉阿姨,自己做護工了。”阿文說,因爲害怕焦慮,她總是迴避去思考,自己的晚年該如何安排。

“很多家屬會去做基因測試,看看自己是不是阿爾茨海默病高風險人羣。我不敢去做。如果想得太多的話,晚上就睡不着覺了。”

人與人的關係,有時是無法用“公平”二字衡量。

驅動照護者不斷付出的動機,有時也無法用世俗的觀念去解釋。如果一定要找到一個原因,阿文說,那就是,她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總要先把我媽媽安排好,這是我的責任,我從來沒想過不管她。”

生病後,阿文媽媽變得很膽小,夜裏害怕時會不斷呼喚女兒。這時,阿文便會將媽媽抱在懷裏,安慰她不要害怕。

“我感覺,她小時候沒給我的東西,我現在給到她了。”阿文說,小時候,因爲父母工作繁忙,她一直被寄養在外,直到四五歲才被接回家中,她因此覺得自己和媽媽關係生疏,早逝的爸爸纔是她的依靠。

媽媽生病後,母女關係倒置,反而將那段缺憾以另一種形式補全了。媽媽會依偎在強壯的女兒懷裏,母女二人重建了親密關係。

就像阿文說的那樣:“人生總有缺憾,但這也是一種圓滿。”

人性有時有着理性無法解釋的複雜和美好。在照護母親的過程,阿文漸漸治癒了自己。她越來越發現,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她做不到用理性,做出關於生死的決斷。

曾幾何時,阿文也曾表示,如果母親真到了行將就木的時刻,她會考慮接受鼻飼,將母親送到護理院。

可是當這個選項真的出現,作爲親歷者,她卻以一種在奮不顧身的姿態,選擇了“再堅持一下”。

阿文如今的願望,是幫媽媽活過90歲

“我以前覺得我很堅強,沒什麼是不能接受的,但很多事情到了當下才知道,它其實是沒有辦法預估的。”阿文說,作爲旁觀者,她可以爲“道離別”這件事給出冷靜、中肯的建議,但作爲親歷者,她發現,自己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

如今,阿文的願望變成了幫82歲的媽媽活過90歲,她會堅持到最後一刻。

“這也是我媽媽的願望,我希望能達成她的願望。只要她身體其他機能還可以,哪怕是不能自理了,也能維持很久。”

至於阿文自己,她說:“我的事情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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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正能量(zhnlali)綜合自

新聞晨報·周到APP 張益維 張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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