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身患罕見病,她給11個“泡泡寶貝”當起人生導遊
登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時,
總有人對兩個孩子側目打量,
甚至有小孩直接說“醜”。
在兒子滿滿患病的9年裏,
鄒楊遇到過太多相似的場景,
滿滿經常被同齡的孩子排斥、嘲笑、辱罵,
被說是“外星人”,是“鬼”。
——第10735個天天正能量獲獎故事
鄒楊和兒子滿滿
因爲組織了一次“親子游”,武漢女人鄒楊被人說“膽子真大”。
今年2月底,她帶着11個家庭組團在上海遊覽、參觀,父母帶着孩子,畫玻璃彩繪,登東方明珠。
不同尋常的是帶些孩子出門有很大的風險——他們正在被各式各樣的腫瘤威脅着。
團裏4歲的孩子,腰上有個直徑五六釐米的瘤體;最大的烺烺16歲,腫瘤改變了她頸椎的曲度,這個姑娘必須24小時頂着一種牽引裝置......
鄒楊的兒子滿滿9歲,右眼周圍的骨頭,已被腫瘤“喫”掉一部分,容易骨折,右眼也只剩下光感,上下樓梯要緊握扶手,一級一級地走。
作爲母親,鄒楊從全程陪讀,到共同發起“泡泡家園”,再到帶着孩子們走進人山人海……她在和疾病賽跑中完成了自我的蛻變,也用大愛鋪就着罕見病寶貝們和社會之間的橋樑。
11個孩子都患有一種名爲“Ⅰ型神經纖維瘤病(以下簡稱“NF1”)”的罕見病。腫瘤會在他們身上隨機生長,出現在何時何處,是否會侵入器官或惡化,最終造成怎樣的影響,因人而異,無法預測。
腫瘤還可能大量出現在面部,毀壞人的外貌。他們被稱爲“泡泡寶貝”。鄒楊是患者家屬,也是神經纖維瘤病關愛組織“泡泡家園”的骨幹成員,組織患者家庭旅行,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
鄒楊和滿滿在畫玻璃彩繪
然而,出行意味着這些家庭不僅要提防疾病帶來的安全隱患,還要面對公共場所人羣的眼光。
鄒楊記得,登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時,周圍遊客很多,她緊緊跟在兒子滿滿和他的小病友瑞瑞身後,怕他們被人撞到。與此同時,她注意到,總有人對兩個孩子側目打量,有小孩直接說瑞瑞“醜”。
“關你什麼事!你還敢說我兄弟!”滿滿回懟道,他維護朋友的行爲讓鄒楊很高興。在兒子患病的9年裏,這對母子遇到過太多相似的場景,滿滿經常被同齡的孩子排斥、嘲笑、辱罵,被說是“外星人”,是“鬼”。
“我不能教他以牙還牙,那不是正向的教育。”鄒楊無奈地說,自己能做的只有提醒對方家長,並告訴孩子,“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
旅行團中的大多數家庭曾經到過上海,但都是爲了求醫,只在車站和醫院兩點一線間往返,沒心情、也沒資金帶孩子玩一玩。有家長感嘆:“來上海N次了,第一次登上東方明珠。”
何文軍記得很清楚,兩年前第一次帶女兒來上海,是一個週五下午,他和妻子剛走進醫院診室,“眼淚就止不住了”。
家長和孩子們一起參與活動
當時,女兒在北京兒童醫院確診NF1剛一年,症狀很典型:從兩個月大開始,小姑娘身上逐漸出現咖啡斑,腰部有一個黃豆大小的“疙瘩”,後來越長越大。
醫生說,神經纖維瘤目前沒有理想的治療辦法。孩子太小,經不起手術。即使手術,腫瘤也容易復發,要反覆做。何文軍聽了不死心,又到上海求醫。
上海第九人民醫院擁有全國少見的神經纖維瘤病專病門診。醫生提到,國外有一款靶向藥叫“司美替尼”,可以控制腫瘤生長。何文軍的希望很快又破滅了,這種藥物需要持續服用,每個月要花費10萬元,“經濟條件肯定不允許”。
這家人只能在等待中定期複查。女兒確診之後,有一段時間,何文軍的情緒極不穩定,尤其害怕聽女兒哭。他把出門上班當成逃避現實的方式,用忙碌對抗焦慮。
“感覺所有的重擔都在我身上,但又找不到跟人傾訴的地方。”有很多次,何文軍下班回來,已經走到樓下了,但就是不想回家。
NF1患者的臨牀數據表明,腫瘤在青春期增長的速度可能加快,也可能出現更多的併發症。
烺烺是旅行團中年齡最大的孩子,馬上就滿16歲了。腫瘤引發了脊椎側彎,她的兩個肩膀一高一低,頭頸也偏向一側;腫瘤還導致她頸椎反弓,壓迫到脊髓,造成呼吸困難。
烺烺媽媽回憶,醫生說孩子可能會癱瘓,切除腫瘤風險太大,只能用物理方式延緩症狀,等待未來。
烺烺和滿滿在東方明珠上
手術前,烺烺剪去留了很久的長髮,固定牽引環時,她的顱骨被釘進了10顆鋼釘。接受手術5年後,烺烺說,已經感覺不到戴着頭環,“習慣了它的重量”。
母親也習慣了和牽引環有關的護理工作:早晚消毒釘口處的傷口,每3天換一次藥,女兒頭髮稍長一點就要立馬剃掉。她笑稱,給女兒理了這麼多年發後,“剃光頭,我是專業的”。
患有NF1的孩子,如果想和同齡人一樣接受普通教育,需要家人付出更多,烺烺的媽媽曾在女兒手術後陪讀三年。
滿滿一歲半時,鄒楊也開始考慮他的教育問題。四處打聽,卻只有一家幼兒園願意接收滿滿。
鄒楊想進園陪讀。在園長同意滿滿3歲來上幼兒園後,鄒楊馬上“得寸進尺”:“那我能不能來工作?”園長提出她需要先考到教師資格證。
鄒楊下決心一邊繼續工作,一邊努力備考幼師資格證,並當場預付了滿滿入園的費用,“別人都是買期房,我給滿滿買了個期學位。”
鄒楊和滿滿在畫玻璃彩繪
滿滿如期進入了鄒楊提前聯繫好的那家幼兒園。鄒楊自己則帶着有教師資格證書、大學本科學歷、能雙語教學、不計較薪酬的條件,入職了滿滿所在的幼兒園。她幹最多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資,只爲滿滿能上學。
她想讓孩子學會獨立,但風險無處不在。
普通孩子的小磕碰,發生在滿滿身上卻是不可挽回的損傷。一次上廁所時,滿滿被另一個小朋友撞到了頭,導致眼眶骨折、眼球下陷,沒有辦法做手術。
撞擊給鄒楊留下了心理陰影,此後她就和滿滿同班,每節課都坐在教室最後陪滿滿上課,一直到現在。
“這些孩子,他們更缺少出來玩兒的機會。”鄒楊說。
幾年前,“泡泡家園”曾組織過相似的活動,好不容易拉來贊助,在全國招募10組家庭,結果沒能湊齊。鄒楊問患者家長,爲什麼免費的活動也不願意來。
“他們說不想讓別人知道孩子生病。”在鄒楊看來,這是一種很自私的想法。
烺烺知道要去旅行時,第一反應是,又可以見到好朋友了。她喜歡出遠門,玩兒得很開心,學校發的十幾本寒假作業,她帶了幾本去上海,又原封不動地帶回家。
孩子們手拉手去公園
旅行結束後,烺烺媽媽把女兒的感想發到微信羣裏:“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我不愛將自己視爲‘異類’,不希望別人將我作特殊對待。所以學校里老師組織的集體勞動或活動我都盡力參加,不讓別的同學覺得我在他們之外。我很要面子,也盡力不讓外人覺得我弱小,與他們相處,還是覺得有些累。但與泡泡家園裏的人相處,我就能完全卸下所謂的‘僞裝人設’,安安心心地展現自我啦。”
不光孩子們需要朋友,旅途中的兩個夜晚,家長們總會聚在一起聊天。
他們聊病情、藥物,也聊如何調整心態,怎麼讓孩子不在意異樣的眼光。聊到晚上10點、11點,鄒楊說,行了,差不多要撤了。有人說好,結果站起身來,邁兩步,又開始站着聊。明明第二天還要早起,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但每個人都捨不得走”。
旅行讓這些負重的父母喘了口氣,但疾病沒有治癒,問題還在那裏。今年檢查時,滿滿沒被腫瘤影響的左眼,視力掉到了0.4。鄒楊有點着急:“要是兩個眼睛都掉到只有光感,那咋辦?”
最近,烺烺左側鎖骨皮下,出現了一塊腫物,如果腫瘤繼續生長,可能就不得不冒着風險,做那兩臺手術了。
“泡泡”家庭在東方明珠下合影
鄒楊已經計劃好了下一次旅行。
曾有孩子跟她說,自己去過海邊,但從沒下過水,怕身上的咖啡斑被人看到。也有成年的患者跟她說,自己在澡堂搓澡,結果被其他客人投訴,被老闆趕了出來,“怕有傳染病”。
鄒楊想帶大家一起去游泳,男孩光着上身,女孩穿着漂亮泳衣,“想怎麼遊都可以,沒有人會對你側目”。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何文軍爲化名)
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聯合中國青年報·冰點週刊,用一份正能量特別獎助力鄒楊女士的“泡泡寶貝”公益之旅:
是母親,是戰士,是公益人。
被百萬分之五的概率擊中,在絕望和希望交織的命運裏,她選擇直面以對,帶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看見”,是改變的開始。從自我接納到社會接納,我們需要更多了不起的她,需要更多這樣的“第一次”。
願在“泡泡寶貝”的世界裏,愛真正不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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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正能量(zhnlali)綜合自
中國青年報·冰點週刊
作者:樑子
編輯:秦珍子
部分信息來源於獲獎者自述
圖片由泡泡家園和獲獎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