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表、紙尿褲...十年“照護”,他成了自己媽媽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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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發現她將大便弄得滿地都是,

感覺一下子要昏過去了。

崩潰的時候我和我老婆說:

“我要跳樓了”。

現在講出來像是笑話,

但當時就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熬過來的。

——“以愛爲銘·照護者說”公益支持活動


“啊……喫一口,老靈額。”

趁母親金小妹(化名)微微張開嘴巴的間隙,王智(化名)眼疾手快地餵了一勺南瓜。拿碗的左手頗有預見性地向上一抬,避開了金小妹向上揮舞的手臂。

“她一不高興,要把我的碗打掉的,所以要預見性。”成功地保住了碗,王智鬆了口氣。他剛剛下班回家不久,一身西裝尚未來得及換下。

不同的身份,構成了王智的日與夜。

白天,他是穿梭在寫字樓間的白領。夜晚,他是失智母親的護工、保姆和守護者。在母親病情惡化的四五年時間裏,王智沒有出過遠門,幾乎沒有個人社交。

他的處境,幾乎是所有擔任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兒女們的共同境遇。面對自理能力逐漸喪失的母親,王智需要以犧牲自己的人生爲代價,維持對方的人生。

這樣的“長相守”值得嗎?

以下是王智——一位照護者對自己人生選擇的陳述。

在王智爲母親金小妹打造的家裏,處處可見量身定製。

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以一種逆生長的順序,記錄了從金小妹,一步步退化爲“幼兒”的全過程。爲母親帶上兒童定位手錶,接送母親去託老所、爲母親換紙尿褲……十多年來,王智成了自己媽媽的“媽媽”。

我是(上世紀)七零年代末出生的,是我媽的小兒子,我還有個姐姐,比我大10歲。我爸爸在我大學畢業後一年過世了,沒享到我的福。

▲王智小時候和母親一起拍的照片

我媽媽是在2010年前後開始出現徵兆的,當時還是很輕的症狀,主要是健忘。她以前是當老師的,知道怎麼自己彌補。她經常會弄個小本子,有什麼事情都記在本子上面。

她喜歡旅遊,和一個比她大15歲的閨蜜一起到處玩,那時候,她不止可以獨立出行,還能照顧人家。

▲金小妹外出遊玩時的攝影留念

2019年,由於親戚的變故,她的病情開始惡化了,開始找不到家,有時候很彷徨。她經常凌晨時突然和我說,“我要坐地鐵1號線,我要到莘莊去”。

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突然發現她不在家了。

她又去“莘莊”了。因爲地鐵運營時間已經過了,她就沿着漕溪北路一直走,等我找到她時,已經過去4個多小時了。幸好她被一位好心的小區保安發現,攔了下來。那是夏天,我趕過去時,看到她滿身是汗,頭髮上汗水溼漉漉的,神情惶恐地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兒。

那段時間,這樣的事情反反覆覆地發生,她到處走,我們不停地找。

後來,我想辦法,覺得定位手錶很有用,就買了兩塊不同品牌的兒童定位手錶,都給她戴上,互相交叉定位。她有個好習慣,出門會背個包,手錶、手機等都會帶着,所以後來基本能找到她了。

又過段時間,我四處打聽,給她找了一個老年日託機構。我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送她過去,晚上下班再趕回來接她。我不敢加班,一到時間,就馬上跟同事說,我媽媽還在託老所,我得趕緊回去。

再後來,日託班關門了。我的麻煩又增加了,每天都焦頭爛額。因爲沒人照看,她只能獨自呆在家裏。

▲王智喂母親喫飯

我想辦法在街道訂了老年餐送上門,家裏又安裝了攝像頭,每天我早晨出門前給她安頓好,在桌子上放串香蕉(她很愛喫香蕉),她餓了會自己喫一點。中午,我會趕回來,從虹口趕到徐家彙,看看她有什麼需求,下午上班之前再趕回去。

那段時間,她大小便逐漸控制不住了。

有一天,我回家發現,她將大便弄得滿地都是。我感覺一下子要昏過去了,我說“你怎麼弄得一塌糊塗”。我從來沒幹過這個活兒。這東西黏糊糊的,還不能直接用水衝,要用幹紙一點點擦掉,然後再用布和水擦乾淨。

我感覺,她多少知道一點自己在幹嘛,這應該是她的情緒宣泄,她在抗議:“讓你們家裏沒人,讓你們都忙活,不理我。”

我每天就這樣一點點地熬,來來回回地奔波。崩潰的時候,我和我老婆說,“我要跳樓了”。現在講出來像是笑話,但當時就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熬過來的。

爲了照顧她,我在她的牀邊放了一個起牀器,這樣只要她一起來,我就知道。但她有時候很壞,會故意繞開那個東西。生病之後,她有蠻多小心思,很好玩的。

因爲我是兒子,她有時候也不願意被我照顧。我第一次幫她處理屎尿的時候,她就很不好意思。我只能安慰她,這個事情也是沒辦法了,對不對?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人可以幫忙。再說我女兒小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弄的,對吧?

▲王智給母親剪指甲

她現在就像我的孩子。我記得有本書寫得挺好,也是寫認知症的,叫做《給媽媽當媽媽》,那是一個女兒寫給媽媽的。

生命是等價的,但總有人忍不住用社會效益評價時間。在王智身邊,也不乏這樣的聲音,他們覺得,他不該這樣活着,該在適當的時刻,學會放手。

大概在2021年前後,我媽媽各方面表達和互動還可以的時候,我問過我媽媽,你想去養老院,還是和我住在一塊兒?她明確地表達了:“我要跟你一塊兒。”

那時候,我姐姐極力主張送我媽媽去養老院。她通過朋友聯繫了一家地段醫院改造的護理院,可以刷醫保卡看病。我說這個事情要聽媽媽的,你說得不算。因爲這個,我姐姐很生氣。

▲母子倆聊天

我不同意,一方面是因爲媽媽不願意,另一方面是因爲在我看來,在護理院裏,一個護理員要照顧多個老人,這對媽媽身心也不大好。

在那之後,我開始找住家阿姨,找阿姨的過程中遇到了很多麻煩。因爲這個領域我也不熟悉,只能靠撞大運,經常還會斷檔。

前段時間,我單獨租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把我媽媽從徐家彙的家裏搬了出來,請住家阿姨照顧。因爲我發現,一家人住在一起,有時難免會有衝突,她畢竟只是我的媽媽。

我現在是兩邊住,一部分時間住在我媽媽這兒。我只能先照顧最弱的,只能這樣了,對吧?好在我女兒現在讀初二了,懂事了。

算一算,從媽媽病情惡化開始,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去參加活動了。年輕時,我很喜歡參加一些社羣活動,練習一些演講,現在都沒啥興趣了。線下社交差不多斷了,和朋友也只能是網上聊聊,電話聊聊。

每天的生活,都是圍着我媽媽打轉兒。

我也難免有煩躁的時候,有各種情緒。最消極的時候,我覺得,我是在用我的時間,換我媽媽的時間。用我的一小時,換她的一小時。但這事怎麼說呢?就像我和艾米麗(指阿爾茨海默病家屬互助會會長林曙穎)說的,“她養我小,我養她老”。


▲王智說“媽媽養我小,我養她老”


我是做貿易航運的,我的工作其實需要出差蠻多的。現在我自己都不怎麼出差了,讓其他人去。說實話,多少會影響自己的職業發展,但這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我只能盡力去平衡。


畢竟,對我來說,這只是一段時間。但對我媽來說,這段時間就是全部。我有時也會和我媽說,你這個兒子算是養着了,有我一口吃的,肯定有你一口吃的,有好喫的,你喫肉我喝湯。


王智常和金小妹做一個遊戲。遊戲裏,母子倆會反覆確認對方的名字:“儂叫啥名字?金小妹是誰?儂兒子叫啥名字?王智是誰?”

金小妹有時答得出,有時答不出,答不出的時候,她會“搗糨糊”,指着王智喊“金小妹”,或者乾脆反問他:“儂講儂叫啥名字?”我們問王智,現在的金小妹,認得出他是誰嗎?他想了想,回答說:“我不在乎。”

其實,她的病情一下子變重後,我的人生也進入到了另一種狀態。我以前不太會關注我媽的感受,自從她病情惡化之後,我才意識到,應該要多給予她一些。

▲金小妹以前很喜歡旅遊

現在的我,會回想很多事情。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我,只有明天,沒有昨天。

但我現在會想,如果重來一遍的話,我會對她更關注一些,她以前想去巴馬旅居半年,但最終沒有成行。這也成了我的遺憾。

我會想,當時我如果好好地做個計劃,她去成了,那邊空氣好一些,水好一些,社交環境好一些,她的症狀會不會就延緩一些?

▲母子倆的合影

我到現在都覺得,她可能不是阿爾茨海默病,她的症狀是能夠緩解的,所以也在一直給她尋醫問診。其他人,包括我老婆,都說我偏執,不願意承認我媽媽得了絕症。但我說,你不懂,你是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在思考,你沒有共患難地去面對這個情況。

我相信,如果能找到實際病因,並好好照料她的話,她其實會好起來的。如果她好轉了,我計劃帶她再去旅遊,去四處看看她喜歡的地方。

很多人寧願和小孩互動,也不願意跟老人互動,一個代表朝陽和無限可能,一個代表夕陽和日趨沒落。但我覺得,她沒多少時間了,這個時候不交流,可能就永遠錯過了。

▲父親的猝然離世對王智衝擊很大

我記得最後他去世的那一刻,我趕到邊上湊着他耳根說,“我是王智,是儂兒子,你知道伐?我在你邊上”。那時候,他的手還有一點握力,我把手指放在他手心裏,聽到我的話,他把我手指攥得緊緊的,然後才慢慢地鬆開。

這段經歷對我衝擊很大。比起我爸,比起他當年躺在牀上不能動、不能交流的狀態,我媽現在的狀態已經很好了,我挺知足的。

我一點都不在乎她記不記得我,只要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遺忘的人,就可以了。

“以愛爲銘”活動是由新聞晨報·周到上海與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聯合發起的、關注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困境的公益支持活動。

活動旨在引導社會關注照護者困境併爲阿爾茨海默病家庭,提供影像整理支持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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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正能量(zhnlali)綜合自

文字:周到上海 張益維

視頻、圖片:周到上海 張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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