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將照片整理成冊……才終於與媽媽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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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而言,

如何面對永遠沒有回應的付出,

是一道終極難題。

——“以愛爲銘·照護者說”公益支持活動

“當我將照片整理成冊的那一刻,我終於達成了和解,我眼中的媽媽變成了一個鮮活的、跳動的、完整的生命。我理解了她的過往,理解了她的驕傲,執拗和堅持。”

在一次因採訪而生的照片梳理之後,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家屬、愛·米粒認知症家屬互助會的召集人、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第10517個案例的獲獎者林曙穎(點擊查看),發來了這樣一段話。

她代表阿爾茨海默病家屬,向新聞晨報、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鄭重提出請求,希望依靠社會力量,幫助更多的阿爾茨海默病家屬,製作電子記憶薄。

她相信,正如她所感受到的鼓舞一樣,電子記憶薄的存在,能夠作爲愛的載體,幫助深陷照護者負擔中的阿爾茨海默病家庭,度過永夜。

因爲阿爾茨海默病,在林曙穎的記憶裏,媽媽被割裂成了三種完全不同的樣子。

兒時的媽媽很強勢。

她是上世紀50年代的北大學子,80年代的公派留學生,是工作崗位上強勢了一輩子的楊教授。她強勢且嚴肅,即使面對兒女,也鮮有溫柔。青少年時期的林曙穎,被母親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和我媽媽,性格截然不同,媽媽性格很張揚,而我很害羞。小時候,媽媽在講話,我會覺得受不了。(感覺)好丟臉啊,她怎麼又在出風頭。”

強勢、張揚、不近人情的特質,構成了林曙穎兒時關於母親的記憶。作爲母親眼中那個叛逆的孩子,林曙穎早早地離開了家。很多年裏,個性鮮明的母女,關係談不上親密。

退休後的媽媽很偏執。

她退休後,有了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但母女間的緊張關係,卻並未因此得到緩解。離開工作崗位的她,並不適應放慢的生活節奏,變得有些鬱鬱寡歡。她不喜歡被人稱爲“某某的媽媽”,也不習慣離開公衆的焦點。

▲林曙穎和母親翻看舊照片

那段時間,林媽媽總是懷疑自己生病了,她反反覆覆地做着各項檢查。極度焦慮之中,她將不安的情緒,變爲激烈的責難,刺向了最親密的家人。

那是林曙穎和母親關係最僵硬的階段。林母將自己的病痛,都怪罪於她,聲稱女兒毀了自己的健康。在外,周圍朋友都對女兒讚不絕口;但在家裏,林母卻非常認真地問她:

大家都覺得你好,我爲什麼不覺得?”

這句話在林曙穎的心裏劃下了很深的一道傷痕。她相信,當時媽媽提出的這個問題,是發自內心的疑惑。鑽到牛角尖裏的林曙穎,很多年裏,總會忍不住反反覆覆拷問自己:“如果一個人都不被自己的母親認可,能算得上是個好人嗎?”

她也曾希望媽媽給她一個解釋。然而,母女間尚未打開心扉,阿爾茨海默病先來了。

疾病讓媽媽陷入妄想之中,激烈地攻擊着家人。林曙穎在一通又一通求助電話中發現,在消納委屈之前,她首先要擔起女兒的責任。

患上阿爾茨海默病的林母,變成了女兒的“孩子”。

她不再是那個嚴肅、不苟言笑的教授。她會撒嬌,會耍賴,還會炫耀。

她漸漸地變成了林曙穎眼中的第三個媽媽,一個和過去的她截然不同的人。

爲了照護母親,現在的林曙穎,時常住在養老院。

一天午後,剛剛睡醒的林母精神不錯,阿爾茨海默病沒有侵蝕林母的語言表達能力。心情愉悅時,林母的話,又多又密。

“我第一次赴美是1986年……”言語間,林母又回到了她的青春歲月。只是,她的思緒猶如陷入卡頓一般,一遍遍地重複着同樣的話語。

“媽媽,你誇誇我,誇誇你的女兒,好不好?”林曙穎和媽媽逗趣,試圖將媽媽帶回到眼前的世界。

林曙穎

“小穎很好,她會陪我講上海話。”被問多了,林母終於給了一句回應。但很快,她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年輕時爲國爭光的自己、遠在紐約的親人……在她被疾病切成一片一片的思緒裏,鮮少有對眼前人的回應。

對於這個結果,林曙穎一笑了之。作爲照護者,她必須習慣這份不圓滿。

這並不容易,對於千千萬萬個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而言,如何面對永遠沒有回應的付出,是一道終極難題。

作爲一種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阿爾茨海默病不止會導致患者記憶衰退,還會導致患者出現妄想、焦慮,乃至發生人格和行爲的改變,這意味着,照護者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精力,才能維繫患者的生活質量,但無論他們怎樣付出,等待他們的都是愈發艱難的旅程,和註定悲傷的結局。

在這場需要傾盡所有的較量中,像林曙穎這樣的照護者,鮮少能獲得正面的反饋。一些患者會對照護者的態度淡漠,另一些患者甚至會對照護者,產生怨恨、仇視的情緒。

▲林曙穎與母親

也正因爲如此,許多像林曙穎這樣的照護者,長期處於抑鬱、焦慮,甚至絕望的情緒之中。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被公認爲心理問題的高發人羣。

影視劇中的阿爾茨海默病總是帶點詩意,但真正的阿爾茨海默病,不管是病人還是照護者,都要痛苦得多。”

一名照護者這樣形容自己的無力,“如果說,照護孩子是迎接希望,那麼照護老人面對的就是死亡。”

在極端的壓抑下,甚至有照護者直言,如果自己未來得了相同的疾病,他不願帶病活下去:“因爲我知道,這種病真的會給所有家人,帶來無盡的痛苦。”

“我爲什麼說,影像集治癒了我,是因爲這些照片,給了我答案,讓我終於和自己和解了。”林曙穎說。

在一張張舊照片中,一個完整的母親,呈現在了林曙穎面前。她突然發現,紮在自己心頭多年的那個疑問,其實早已被時光,悄悄地給出了答案。

三組母女不同時期的合照,打開了困擾她許久的心結。

在年輕時的合照中,打扮精緻的母女二人,各自佔據沙發的一角,笑容燦爛,卻相互疏離。

第二組照片中,母女二人已靠在一起,林母像個小姑娘一樣靠在女兒懷裏。

第三組照片中,林曙穎站在演示文稿前演講,背後的PPT文件中正播放着媽媽的照片。

這個場景無意間被病友家屬拍了下來,

他們和我說,你看呀,你媽媽一直在看你。”

林曙穎說,“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是啊,我的媽媽其實一直在影響着我。”

在整理照片的過程中,林曙穎逆着時光而上,重新認識了母親。她突然意識到,媽媽並沒有變成另一個媽媽,她只是返回了童年,回到了她最初的模樣。

照護母親的親身經歷讓林曙穎意識到,人的大腦有時會“說謊”,語言、記憶和疾病,有時會扭曲愛的模樣。

如果將記憶比作一個未經整理收納的房間,那麼對阿爾茨海默病照護者來說,擺在最上層的,永遠是在日常中反覆出現的患者狼狽不堪的模樣。至於那些美好的記憶,因爲不被回應,總會被悄悄地藏在角落。

與記憶不同,影像作爲一個物理上的載體,它客觀存在,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梳理影像,對照護者來說,就是一個整理記憶,喚醒美好的過程。

▲女兒扶着母親做康復運動

對照護者而言,這種疾病帶來的最大痛苦,莫過於無論怎樣努力,都只能迎接一個註定是悲劇的結局。但影像的存在證明,人生是曠野,不是歸途。

既然故事的結局註定無法圓滿,何不用另一種方式,講述我們的故事。”

林曙穎說,“至少,那些客觀存在的影像證明,所謂的不完美結局,不過是漫長人生故事中的一幀。”

這些天來,一些照護者家庭已經開始了自發的影像梳理工作。他們中的一些人,收穫了相似的感動。

一位中重度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妻子,在整理照片的過程中,找到了丈夫患病8年來,所有笑容燦爛的照片。照片中,那些笑容,是語言功能逐漸退化後,丈夫向家人表達愛的方式。

一位身患癌症的阿爾茨海默病老年照護者,在梳理影像的過程中,找回了他和患病妻子一生的故事。故事裏,他身材高大,她笑容燦爛,他們都不是如今滿面病容的模樣。照片整理完成後,他寫了一封信,給深愛的妻子。

但是,絕大多數的阿爾茨海默病家庭,是老年家庭。患者的主力照護者也是老人。這些照護者承擔着繁重的家務,很多人沒有時間,更沒有技術,將一張一張照片、一段段零散的視頻,整理成集,製作成一段看得見、摸得着,隨時可供查閱的影像集。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有人幫助這些家庭,完成家庭影像集的製作。”

林曙穎說。

她相信,這樣的活動,既可以幫助阿爾茨海默病患者舒緩壓力,也爲社會提供了一個瞭解照護者的窗口。

爲了響應林曙穎的請求,新聞晨報·周到幫辦聯合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共同發起“以愛爲銘·照護者說”公益支持活動,爲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家庭,提供家庭影像集製作、線上記憶博物館搭建等支持。

作爲同樣被疾病困擾的羣體,照護者的數量更爲龐大。

他們的付出,遠非影視作品所呈現的那樣簡單。

我們相信,去除那些被“詩意化”的部分,

發生在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和照護者之間的故事,

更動人,也更應爲人所知。


- End -

天天正能量(zhnlali)綜合自

新聞晨報·周到APP 張益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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