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爐房裏的“守”藝人：一定要把燈綵傳下去

“我師傅經常說，

這門手藝他就帶出我這麼一個，

一定要傳下去。

他現在老了，每次我去看望他，

見到我一次就說一次……”

——第10686個天天正能量獲獎故事

流光溢彩的金龍蜿蜒向前，爪踏七彩雲，眼射琉璃光。

這是44歲樓林偉最新創作出的一幅樓塔燈綵作品，1米8高，4米長，閃爍七彩燈光。它被陳列在杭州蕭山樓塔鎮雪環橋頭村的文化空間內，作爲非遺展示品，向大家傳播樓塔古鎮的非遺文化。

樓林偉的燈綵作品

這讓樓林偉很開心。

他完成了對師傅的承諾——無論多難，都要把樓塔的燈綵手藝傳下去。

手藝人重諾，不輕易許下諾言，但只要應承，就要用一生去堅守。

如今，他希望能找到一間燈綵製作工作室，安放他專心製作燈綵的夢想。

他還想找接班人，找到一羣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傳承這份燈綵文化。

紙箱廠裏的一名鍋爐工人，這是樓林偉的日常身份。

操作間裏鍋爐滾燙，前方方桌上便是樓林偉的燈綵製作臺，擺着老虎鉗、剪刀、膠布等。側面懸掛着樓林偉撰寫的小篆體“工作室”牌匾和荷花水彩畫板。

樓林偉製作燈綵

樓林偉的燈綵夢想在廠房裏生根發芽。

休息時間，他把一卷卷鐵絲扭成荷花的形狀，扯上一段白色膠布，捏合固定花芯，插入製作好的金魚鐵框架旁——他正準備做一個鯉魚躍龍門的燈綵，一個月的時間，他完成了圓形地基、三條金魚、兩朵荷花的製作。

樓林偉對燈綵製作的熱愛程度，顯現在緊鑼密鼓的日程安排中。

同一時間段內，他在一塊廢舊的紙殼上畫出了另一條5米長板龍燈綵的製作草案，分7個部分。目前已完成了龍頭搭建，進入龍身製作環節。

樓林偉製作的草圖

全情投入中，周遭機器的轟鳴聲似乎都消失不見。

樓林偉並不完美的雙手下，誕生出一個個充滿靈魂的燈綵作品。

“做燈綵我很開心，就算讓我幹到凌晨兩點我也舒服的。”樓林偉說。

這並不是戲言，他對燈綵的付出有目共睹——

燈綵是一項耗費時間的手藝活，加班給村裏活動製作燈綵時，連續一週他凌晨2點趕完作品，早上6點繼續去廠裏上班。

樓林偉製作燈綵工作臺

除了上班、做燈，還得照顧年幼的兒子以及常年因病服藥的妻子，他的生活似乎時刻緊繃，並沒有多少喘息的時間。“年初的時候忙着廠裏和燈綵活動，小孩沒管好，肺炎進了ICU，不少春節活動，都只能推掉了。”

今年元宵前夕，隔壁鎮上問他租借了一盞龍燈，臨近日期，被告知因下雨，活動取消。這筆錢，他原本想付了醫藥費，再購置一臺點焊機，師傅傳下來的“老夥計”，二十多年下來，早就修了再修。

但掏出一個月工資購置一臺機器，他依舊下不去手，“畢竟一家子還要開銷……”

沒有先進的點焊機，他手工用膠布一處處粘。

平常喫飯節省，煙酒不沾，賺到的一點點燈綵攤位費，全拿來購買切割機、磨光機等必備工具。

樓林偉對作品很嚴謹。

他有一套嚴格的燈綵製作程序，先打草稿，再扭弄鐵絲形狀，觀察調整，裝燈泡，最後是包布和裝飾：“以前做大作品時，爲了最完美的效果，要鑽到龍嘴巴里去包布做裝飾。”

樓林偉說話時，不難發現他的眼睛和手部有點點不一樣。

他是一位小兒麻痹症患者，有肢體二級殘疾證。

初中時，父親去世，整個家裏的開銷全仰仗母親一個人。

但這不妨礙他樂觀地生活，併成爲一名優秀的燈綵製作者。在廠房工作室裏，有樓林偉撿來的音響，連上藍牙，絲竹打板聲悠然傳來，樓林偉會停下片刻，享受一會兒音樂。

他喜歡畫畫，高中學的廣告設計專業，他像打開珍寶一般給我們看了自己的畫作，人物惟妙惟肖，山水畫功底也紮實，寥寥幾筆便是一株蘭花、一棵勁松。

樓林偉畫的工筆畫

家裏牆上掛着樓林偉的畫。一幅古樸蒼勁的崖邊松樹，一幅夏日戴荷少女。他還常畫彌勒、居士等，筆下人物都是笑意盈盈。

手很巧——這是樓林偉從業以來聽到最多的評價，一度讓他很自豪。

從小學畫，高中畢業拜師燈綵大師樓正巨，7年後出師。曾經樓塔的元宵節是燈綵的天下，匠人們託舉火舞銀龍，家家戶戶串門，貢品奉上雙方互相對拜，年味從村頭傳向村尾。

手巧的樓林偉和師傅一起走南闖北，是當地知名的燈綵二人組，日子過得不錯。

樓林偉製作的燈綵

娛樂活動多元化後，燈綵漸漸被市場冷落。

“又苦又累還不賺錢”，願意做燈綵的工匠越來越少；曾盛極一時的樓塔燈綵，現在很難找出一個人還在堅持這門手藝。

但樓林偉是爲數不多的其中一個。

爲了生存，2014年，樓林偉去了工廠，每個月有固定收入。

那段時間，師傅漸漸老去不再靈活，似乎一個手藝人的時代也隨之凋零。

直到2022年，轉機出現。樓塔鎮籌辦新一年“半年節”，讓樓林偉幫忙準備燈綵。當年7月，樓林偉被授予樓塔燈綵代表性傳人。

那份成就感回來了，但是市場的接納度還不是很高，“企業訂單依然比較少。”

樓林偉曾經發過朋友圈，尋找一些志同道合的燈綵師傅，可惜迴音寥寥。

“我應該是樓塔最年輕的燈綵師傅了，很多燈綵師傅年紀太大無法工作或者已經淡出江湖。”連樓林偉的師傅樓正巨也已封作，身體不允許他再從事工作。

“我師傅經常說，這門手藝他就帶出我這麼一個，一定要傳下去。他現在老了，每次我去看望他，見到我一次就說一次……我希望燈綵能傳承下去，不僅是因爲它非遺的身份。”說這話的時候，樓林偉有些侷促地搓着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手指粗糙而有力，掌心握鐵絲的位置長着四個老繭，指縫和手掌的紋路里還漬進了黑色的漆和膠。因小兒麻痹，行動時看起來做些筋骨，佈滿了被鐵絲割劃的傷口和被點焊機燙傷的水泡。

暫時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樓林偉就自己先幹着。

他面臨的困局之一，是工作室的問題。平常在工廠裏做燈綵，施展不開，燈綵只能放在地上或者外面一部部拆開再拼起來。存放也沒有地方。

“現在我基本上是廠裏做，但有些時候也怕影響到其他人。最大的願望，是希望能有一個可以存放、製作燈綵的工作室。裝修不講究，空間夠大就行。”

村裏爲了把樓塔非遺傳承下去，一直很支持樓林偉的工作。

樓塔鎮雪環橋頭村黨委副書記、宣傳統戰委員樓航翔說，“今年上半年樓塔一個紀念館三樓要提升改造，我們本來打算把樓林偉的彩燈文化工作室設在此處，但有一些問題，因爲是上下樓，樓老師製作燈綵的地方一樓最好，所以我們也還在想更好的辦法。”

空間有限，市場冷落，還好他心熱如鐵。

研習不斷，相信夢想在鐵絲與膠布間也能開出花。

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聯合潮新聞·錢江晚報，爲樓林偉頒發正能量獎勵及10000元獎勵金：

雙手點亮千年技法，他用心血留住的是古鎮的記憶。

鍋爐工人與彩燈大師的身份交織，身患殘疾的他，堅韌如鐵，又細膩如絲。

感謝有他他，在時間的經緯裏穿針引線，喚醒沉睡的傳統。

不求物質回報，但求技藝長存。

得知獲獎的消息後，樓林偉的第一反應是，又可以買製作燈綵的機器了。

苦於沒有大型場地，一直想買的平面折彎機躺在樓林偉的購物車裏，“如果找到場地，買這臺機器，就能做一些大型花燈。”十多年前，師傅們曾經做過高昂的駿馬花燈、展翅高飛的孔雀花燈，高大雄美，樓林偉一直想用大型機器復刻。

此外，樓塔鎮雪環橋頭村委有意組織非遺傳承班，請樓林偉做培訓老師，指導一些有意向的孩子，學習非遺燈綵。

“我肯定是開心的，能把非遺傳承下去，我是非常願意多出力的。”樓林偉說，傳承燈綵非遺是他的夢想。如今，夢想被很多人看見，被網友們所支持，這份堅持變得更加有意義。

他咧開嘴，語氣上揚，“另外，希望可以組建一個燈綵團隊。”無關師傅徒弟之說，純粹愛好和傳承。

而於己，他並沒有多少奢求。

他對物質欲極低，生日時一碗清湯掛麪加個蛋足矣，所有的願望和期盼都慷慨地給了這門手藝。

他曾放下過，再拾起，便更覺得放不下。

他明白，那一次，自己是被燈綵找到的，這輩子都離不開燈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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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正能量（zhnlali）綜合自

潮新聞 記者 章然

蕭山日報 文 高藝炯 攝 胡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