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玩家暫時沒弄明白“武俠”，但不妨礙他們沉迷《燕雲十六聲》
“所以什麼是Jianghu”？
11月15日，《燕雲十六聲》國際服登上了Steam，當時我很難不懷疑它會“暴死”。
畢竟在更早一些的時候，同爲網易旗下的武俠MMO《逆水寒》，在Steam上進行了國際版的公測。目前《逆水寒》開服不到一個月，已經後繼乏力，每日在線峯值僅維持在兩千多人次。
根據SteamDB的數據，《逆水寒》在Steam上的最高在線是6700+
《燕雲十六聲》在Steam上線後，最高在線超過25萬，一度有望擠進2025年同時在線人數最高的遊戲前十，目前依然能穩定維持在10萬以上。
而且從Steam評論數據分佈來看，其中英語玩家是絕對的大頭：
之前在西方市場成功的出海遊戲，通常要麼爲歐美地區“量身定製”，要麼“二遊”含量極高。《燕雲十六聲》的特殊之處在於不屬於這兩種標籤之一，而是一個由內而外都非常“中國”的遊戲。
這自然也讓一個疑問浮出水面——不同文化背景的海外玩家，能不能玩明白“武俠”？
“觀望一下”
不過最初吸引國外進來原因很樸素，因爲《燕雲》是個免費遊戲。在免費遊戲裏，能有這個賣相的又比較少見。抱着試一試也不喫虧的心理，第一批玩家下載了遊戲。
Steam並不是對免費遊戲十分友好的平臺，其實《燕雲》發售初期好評率一度跌到了42%。但很快第一批玩家玩着玩着發現不對勁了。
無論是從戰鬥體驗，還是場景風貌、NPC交互，這些和他們理解的“免費遊戲”差別有些大了。許多中國遊戲獨有的元素，比如“大輕功”這一移動技能，就足以讓 “少西家”們感到新奇。（國服主角被稱爲“少東家”，與之對應，網友們叫海外玩家爲“少西家”）
@JohnnyJackTV
很多玩家原本只打算觀望一下，結果進入遊戲，一低頭一抬頭，就已經度過了兩三個小時。首批玩家將《燕雲》從42%“褒貶不一”的評分拉到了70%。截至目前，評分已經達到88%“特別好評”。即便遊戲仍有着一定的不足之處，海外玩家們也因爲是免費遊戲，沒有過多苛責。
他們更關心的是，劇情中不斷提到的“Jianghu”（江湖）和“Wuxia”（武俠）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於中國人來說，可以很自然聯想到武俠小說中的刀光劍影、快意恩仇。但你很難對這個意象在一句話內做出精準的定義。解釋“江湖”需要很長的文字補充，以及經年累月的文化累積。在翻譯的時候，因爲無法找到對應的英文詞彙，類似這樣的中文原生詞語採取了直接音譯的做法。
Cuju=蹴鞠，Jianghu=江湖
但對於非中華文化圈的玩家來說，“江湖”是一個全新的概念。他們至多能將它與“中國功夫”聯繫在一起，卻無法在腦海中想象出與Jianghu有關的畫面。
網友Trick之前對於中國歷史的瞭解非常有限，所以對 “武俠”幾乎是一無所知。因爲劇情中幾乎每句話都有提到“江湖”，他不得不去搜了一下 “Jianghu”的含義，但仍然一知半解。
原貼爲英文
讓他感到相當困惑的一點是，“爲什麼所有的玩家角色都像是基因完美的俊俏小生，而世界其他地方卻都是長相平平的農民？”。在他的認知裏，“江湖”既然是以武力爲王，那麼他更想要一個酷似張飛、充滿肌肉的勇猛角色。
絡腮鬍似乎是海外男號的必備
爲Trick解釋他的困惑並不容易，評論區的中國玩家們向他推薦了經典作品《臥虎藏龍》。也有玩家告訴他，“武力”在“江湖”的宏大概念中，只是一小部分：“俠客和西方的超級英雄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他們並不是專門去拯救他人，而是路過，然後不經意間伸出援手。”
像這樣科普“武俠”“仙俠”的帖子，在《燕雲》Reddit社區內一直處於高讚的位置。但正如下圖顯示的那樣，這是一個需要用大量文字解釋的世界觀。在短時間內理解並區分一些定義，對於0基礎的外國人還是相當困難的。
有國人在Reddit向海外玩家科普，“解釋一下關於武俠的一些誤區”，這裏只截取了帖主的1/3的內容
文化壁壘
想要理解來自他國文化背景的遊戲，主要的壁壘其實是兩個，其中之一是本地化中的各種困難，另一個則是根源上的文化差異。
比如在國際服中，地名“神仙渡”翻譯成了Heaven’s Pier（天堂碼頭）。與之對應，主線中的章節名“神仙不渡”原本是個巧妙的雙關，既表示“神仙渡”這個地方已經破敗，又表示即便是神仙也難渡過劫難。在英文翻譯裏，只好叫做Heaven has no pier（天堂無碼頭）。
這種信息上的折損在中英互譯中難以避免。相對於東西方根源上的文化差異，名詞翻譯對於敘事的影響不大。但很多情形下，即便是有準確的文本翻譯，海外玩家也很難完全瞭解故事背後的文化意象。
“火燒不羨仙”可以說是《燕雲》初期戲劇張力拉滿的一節。反派“繡金樓”燒燬主角的家園“不羨仙”，並且殺死了前期建立深厚情感的角色紅線和刀哥。當主角逃離火海，昔日繁華的不羨仙已經成爲焦土一片。故人不再，主角被迫離開家鄉，正式踏上江湖之路。
即便有着文化隔閡，故事底層的悲傷情緒也精準傳達給了海外玩家。
在大戰結束逃離火海之後，我們操作的角色從主角，變成了一匹馬。放在國服玩家眼裏，一開始或許有些疑惑視角的轉變，但操作着馬匹一路回到不羨仙，就很容易理解，這是“老馬識途”——即使村落風貌變得殘破不堪，我們依舊能找到歸家的路。
但放到國際服裏，這種隱喻和意向產生的效果就大打折扣。沒有類似文化背景的海外玩家們，對於熱血戰鬥後變成了一匹馬，感到相當困惑，這讓略有些悲傷的場景都變得有些滑稽。有玩家在論壇求助：“到底怎麼才能變回人？”
他甚至以爲是遊戲出現了Bug，但嘗試重新登錄遊戲之後，也沒法脫離這個情景，只好上網求助。帖子下，除了一個熱心中國玩家解釋了這個隱喻，其他人的回覆都沒能幫到他，只是一味地忽悠：“你現在是一隻真正的馬了，享受生活，奔跑吧。”
“我嘗試重新登錄但還是被困在馬裏了”
像這樣文化差異帶來的理解困難非常普遍。很多時候作爲中國玩家，我難免爲此感到些許遺憾。一部分玩家選擇忽視這些問題，稀裏糊塗地玩下去——劇情可以跳過，戰鬥纔是重點。畢竟玩遊戲是爲了好玩，又不是來學歷史的。
不過，還有一些玩家從這些差異和壁壘中，逐步探索瞭解，看到了另一個新奇的世界：原來他們認知中的中國文化，只是片面的冰山一角。
華裔玩家dreemsequence在論壇中分享，他作爲一個擁有一半中國血統的混血兒，卻從來沒有了解過中國傳統。《燕雲》讓他開始欣賞中國文化，探尋根源，也希望自己能成爲文化的一部分。
或許來自西方背景的玩家，在短時間內還無法完全理解Jianghu、Wuxia，但文化的傳播方式向來不只是文字，“江湖”也並非是單薄的文學意象。
當他們打開遊戲的時候，就已經置身於“武俠”的語境當中。
文化語境
我想，“少西家”們從《燕雲》開始對傳統中國文化產生興趣，或許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曾以爲自己非常瞭解中國，但當他們打開一部由內而外都非常中國的遊戲，才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竟從未認識過 “中國文化”。
遊戲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載體，尤其《燕雲》是一個開放世界。以往海外用戶接觸到的內容，是從西方電影小說等扁平化敘事中所窺探到的“西方視角下的中國”。這些作品外部的凝視感和刻板影響太重，並非是由內向外的表達。
反倒是遊戲對建築形制到歷史人文，完成了更加立體的描繪，這些故事與海外玩家過往的“中國”印象有些出入，這讓他們感到新奇。
有玩家將遊戲中的開封城與現實開封市進行對比
就像我們想要了解一個地區文化，或許在前期會在網上搜索相關信息，能知道他們有什麼傳統節日和著名景點，但這些仍然是單薄且片面的。
直到真實地來到了實地，我們纔會意識到“景點”和“節日”不是孤立存在的。它的周邊或許有高樓，本地人也許說着完全不相通的語言，這些可見的、不可見的要素連接起來，造就了整個文化環境。而環境中的種種，都讓“外來人”感到新奇和特別，反倒是所謂的景點，已經沒那麼大吸引力了。
“漫步在1000年前世界最大的城市中”
《燕雲》提供了這種環境。這也是爲什麼在我看來，無論是跳過劇情的戰鬥類玩家，還是嘗試充分考據，去理解背後含義的玩家，只要他們仍然在持續體驗，就難免不會受到遊戲中的文化語境影響，然後逐漸接受他們。
實況主播Bran原本打算在《燕雲》中做個任務，卻意外發現了路邊的皮影戲攤。他感慨整個大世界要素過多，一直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做，導致任務只花了5分鐘，他卻在場景裏瞎轉悠了一個小時。對於“皮影戲”本身他反而沒那麼關心，只是簡單評價了一句“這太酷了”。
Bran不知道這叫“皮影戲”，當然，他也不需要知道這是皮影戲，更沒打算要了解這背後有多少歷史。但即使是這種微不足道的經歷，也會給玩家打上一個淺淺的印記。等他下次再看到類似的東西，就會自然地聯想到——這是來自中國的傳統文化。
這是基於文化語境產生的認識。我們絕大多數人，也並不能理解陰陽、太極、北宋歷史的全部含義或者細枝末節。只是我們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纔可以很自然地將這些名詞與特定的內容聯繫起來。
我們不需要過多擔心，如何表述才能讓中華文化圈以外的人“玩明白武俠”。儘管現在大多數玩家對於Jianghu還是一知半解，但在他們發出的推文和帖子裏，已經無數次提到了Jianghu，提到了Wuxia。
對於遊戲來說，先要好玩到被更廣的受衆看見，纔有機會去談所謂的“文化輸出”，否則就是一場自娛自樂的獨角戲。這需要很多時間，和很多優秀作品的支持。《燕雲》的這一步是一個不錯的開始，而在未來，我也相信並期待能見到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