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沉迷模式”害得新加坡中學生們功課被刪光
新時代的自然選擇。
在推崇精英教育的新加坡,八九月的O級考試類似中考,算得上中學生的一場人生大關。
然而在這加緊複習的關鍵節點,學校給學生們配備的電腦卻出了問題。8月以來,大量新加坡中學生髮現自己的iPad、筆記本電腦被鎖,成了點不動的磚頭。
學生們向學校求助,各地學校又上報教育部,8月5日新加坡教育部發布公告,稱學生設備中的Mobile Guardian——一款兼顧教學和監管學生的軟件遭黑客入侵,造成約13000名學生的設備被清空,其中包括學生們的電子課堂作業和學習筆記。
爲了防止事端惡化,MG公司緊急關停了服務器,教育部也下令移除所有學生電腦中的MG。
大考臨近卻突生事端,在當地媒體的採訪中,一些學生哭訴沒了筆記無法複習,接下來的考試凶多吉少,連平日上課也受到牽連。
但在另一面,在一些新加坡學生們活躍的網絡社區,你也能見到不少人正在感謝黑客做了一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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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源頭還得從新加坡給所有學生髮電腦講起。
2020年,當地教育部表示要加強數字化教育,具體做法就是國家大力投錢,給每個中學生髮一臺平板電腦。
疫情開始後,這項計劃也是加速推行,本來預計2028年完成的大工程,在2021年就普及度劇增,確保網課時代沒人掉隊。
只不過說是“發電腦”,並不等於完全免費。
政府統一採購,加上教育部的特別補貼,只是保證售價會打個折。以新加坡一所女子中學爲例,學生的標準三件套包括iPad,觸控筆和鍵盤。學生無權選擇買或不買,而是必須人手一臺,意味着許多家庭掏還是要掏六七百美元。
不難想象,孩子們聽到這事肯定還是很高興的:上學就發平板電腦,以後上課、寫作業可以告別紙筆,想想就很酷。
口罩也擋不住的笑意
許多學校也趁機進行了一波凡爾賽宣傳,引得網友一片羨慕,“自己當年哪有這種好事,還是現在的學生幸福”。
不過新政也讓不少家長犯了愁。
新加坡本就允許學生帶手機上學,現在還要加上電腦,更讓家長們擔心自家孩子“電子設備成癮”。
針對這個問題,新加坡教育部稱進行了公開招標,尋找能爲學生定製專用監督軟件的企業,2020年,MG正式中標,入駐當地一百多所中學的學生電腦,爲其“保駕護航”。
MG不止是一款監管軟件,同時是“學習通”那樣的課堂程序,充當老師日常的教學平臺;另一方面,它也是一個極爲嚴苛的防沉迷模式,除了限制瀏覽和下載功能,還能遠程控制學生的設備,查閱學生的瀏覽記錄等私密信息。
通過教師端實時查看學生在看什麼
心心念念盼來的電腦只能用於學習,還受到嚴密監控,諸多學生意識到自己此前空歡喜一場。同時不少成年人也對MG頗有微詞——畢竟從功能上來看,這款軟件幾乎視未成年人的隱私保護爲無物。輿論壓力之下,新加坡教育部多次回應,稱絕不會收集學生的敏感信息,一切只爲確保學生不會玩物喪志,同時保護他們不受網絡世界的侵害。
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還是有學生還發起請願書,試圖號召人們阻止政策落地,當然,最後也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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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MG已經在新加坡中學生的電腦中駐紮了幾個年頭。相比於最初擔心的“隱私”問題,如今學生們討厭MG的最大原因還是它管得實在太寬了。
學校電腦所允許下載的App少到可憐,諸如Whatsapp和Discord,這類一般聊天軟件都上了黑名單,下載遊戲就更是妄想。MG還會準時準點控制設備的開關機,控制權由學校掌握沒得商量。
除了娛樂功能被封殺個乾淨,同樣令學生們怨聲載道還有MG對“正經事”的影響。
不讓學生下載通訊軟件,傳個文件這種小事都能讓學生抓耳撓腮;遇到作業課題沒完成想熬夜趕工,MG還不給機會;需要去一些正規網站查找資料,又發現已MG莫名封殺……
除此之外,“學生人手一臺電腦”的計劃在當時並沒有統一機型,不是每個學校都會提供iPad,一些學校選擇了ChromeBook,甚至是叫不上名的雜牌機。部分產品本身性能孱弱,再搭載上MG後更是不堪重負,沒過多久就開始故障連連。
因爲一些原因,ChromeBook在國內較爲罕見
在一些學生的交流羣裏,有各種教程詳細指導你如何卸載MG。學生尋找版本漏洞,MG官方迭代修補,成了一場悄無聲息的持久戰。
再高級一點的,更是有學生編寫破解電腦權限的工具,無償開源供後人完善。
對IT知識不太擅長的人則另尋他法,例如有人兵行險招,把電腦弄壞後用校園保換一臺新的,再刻意拖着不去安裝MG,能拖一天是一天。
如此大費周折不禁有人發問:就不能用自己家裏買的電腦嗎?學校也能管得着?
答案是確實要管,學生自帶電腦不僅型號要符合要求,還需要格式化,最重要的是兼容MG程序,種種規定之下,購買學校提供的定製款反而最划算。
當然,學生除了自己想辦法,也可以試着讓家長高抬貴手。
之後幾年新加坡教育部也在不斷調整MG,例如在收到家長建議後,他們爲MG新增了家長模式,允許學校把課後的監管工作交給家長。
家長模式能讓學生設備在課後解禁權限,但也不是隨便就能開的,需要家長向學校遞交書面申請,這也意味着學生得想辦法正面說服父母,至於成功率有多少,和學生的談判技巧、父母的開明程度可能都有關聯。
但對於父母來說,會不會用這個平臺則是另一個問題。
“遠程卸載程序”“設置網站白名單”……對那些不懂IT的父母,這些操作純屬刁難。雖然教育部特意爲此製作了上百頁PPT,還特意錄製了視頻,但難言會有多少成效。
換句話說,家長模式一開,不懂IT的父母基本不會太多過問,學生下課基本就是隨便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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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說到底,篡改監管軟件屬於違規行爲,而且也很容易露餡兒。
一旦被發現,不同的學校處罰力度不一樣,輕則只是挨頓罵,重則可能直接停課反省,學生在“造反”前需要有所覺悟。
但尷尬的是,這次的黑客事件中,聽話的孩子反而容易喫虧——那些成功繞開MG的學生毫髮無損,甚至堅持用紙筆做筆記的“原始人”也倖免於難,唯獨遵規守紀的普通學生,最後卻成了“正版受害者”。
在電腦出現故障後,有人第一時間求助學校,但學校收走電腦後卻只是統一格式化,全然沒考慮搶救裏面的數據,最後設備是修好了,學生此前的數據也都付之東流了。
成堆的事故iPad
發現學校不靠譜後,有學生開始互相警告,人們開始共享自救方法。
MG被教育部下架後,不少學生享受到了短暫的自由,有人表示周圍的同學開始肆意下載遊戲,顯然接下來的一段時內,學校老師們可能要更加費心管理。
除此以外,針對MG的聲討也再次開始。在一個新加坡學習論壇裏,聲討MG的帖子層出不窮,爲了維護原本的討論氛圍,版主不得不現場刪帖立規。
其實今年4月的時候,MG就發生過一起嚴重的數據泄漏事故,平臺員工的賬號被盜,導致超過30萬師生的個人信息被泄露,人們多年前對MG隱私問題的擔憂,以另一種方式成了真。
教育部則表示無事發生,但很難讓人信服
在黑客入侵的幾個月前,還有人在網上指出MG存在重大漏洞,很可能會被不法分子利用,但MG官方卻置若罔聞,直到東窗事發引來媒體報道,相關回應才姍姍來遲。
兩次重大事故過後,有人趁勢再次發起請願,指責MG公司毫無誠信與責任心,希望政府解除與MG的合同,撤銷無數學生的隱私數據。
只是這些抗議的效果多半有限,畢竟新加坡教育部接連發話,承諾MG服務會在16號前恢復如常。或許這場事故唯一的積極作用,是提醒學生們一定要認真學習IT知識,以保護自己的賽博資產。
結語
不管怎麼說,與MG鬥智鬥勇已然成爲了這一代新加坡學生的共同記憶。
在我採訪的學生中,有一人即將從中學畢業,TA直言MG其實根本沒意義,只要學生稍微願意動些腦子就能繞過它,但又確實有人受困於此,一點也折騰不明白,對此TA的感想則只有一句話:“大概這就是新時代的自然選擇吧。”
或許還有人記得,早在2006年,國內工信部也曾向企業採購功能和MG類似的“綠壩•花季護航”軟件,並向全民推廣,尤其是在各中小學校聯網的計算機終端,以及部分“家電下鄉”的電腦中預裝了此軟件,結果遭遇了國內網民的強烈抵制,最終不了了之。
在我們身邊的同事中,甚至只有一人真正接觸並使用過“綠壩”——由他父親主動爲其安裝。對於更多人而言,關於“綠壩”的記憶,大概也就是那首由“綠壩娘”演唱的歌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