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證明黑洞存在,霍金立下奇葩賭約,賭注竟是一整年的成人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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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故事,從 1971 年普林斯頓大學那間充滿傳奇的辦公室開始,看科學巨匠們如何用最嚴苛的目光審視證據,只爲確認——我們找到的,真的是那隻傳說中的宇宙怪獸嗎?

辦公室裏的思想交鋒

約翰·惠勒喜歡在普林斯頓大學那間灑滿陽光的大辦公室裏踱步思考。這間辦公室曾屬於愛因斯坦,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那位巨人的思想餘溫。但 1971 年的某一天,惠勒的步伐卻帶着一絲煩躁,一種興奮與憂慮交織的複雜情緒。桌上攤着一份剛剛通過電傳打字機傳送過來的尚未發表的論文,標題是——《天鵝座 X-1 的觀測證據及其物理含義》。

我們上期文章(汪詰|黑洞史話 06:旋轉的時空)說到,“烏呼魯”衛星發現了一個奇特的射電源:天鵝座 X-1,一個看不見的、質量巨大的天體,正在貪婪地吞噬着一顆藍色超巨星。這個發現,像一枚引爆的炸彈,把整個天體物理學界都炸開了鍋。所有的間接證據,都指向了那個他剛剛在一次會議上即興命名不久的、充滿魔力的詞——黑洞。這個詞語的傳播速度,比他預想的要快得多,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責任和壓力。

天鵝座 X-1 的 X 射線圖像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還不等惠勒說出“進來”兩個字,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人興沖沖地走了進來,他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臉上洋溢着加州式的燦爛笑容。

“惠勒先生,您看到了嗎?天鵝座 X-1!這簡直就是奧本海默預言的完美應驗,它應該就是一個完全引力坍縮體,哦,一個黑洞,對,一個真正的、存在於我們銀河系中的黑洞!”

說話的,正是惠勒最得意的門生,未來的諾獎得主基普·索恩(Kip Thorne)。在惠勒看來,索恩是他所有學生中最樂觀、最富激情的“信徒”,一個天生的理論物理學家,對宇宙的奧祕充滿了孩童般的熱情。他不像自己這一代物理學家,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見證過理論的崩塌與重建,心中總帶着一絲對自然的敬畏和懷疑。索恩這一代人,成長於物理學的黃金時代,他們相信數學的力量,相信理論可以揭示一切。

基普·索恩(Kip Thorne)

惠勒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卻沒有索恩預想中的興奮。他指了指桌上的論文,用一種慣有的、充滿哲學思辨的語氣緩緩說道:“基普,坐。是的,我看到了。證據很有趣,但你不覺得……它太‘完美’了嗎?”

索恩非常不解:“完美?這難道不好嗎?這不正說明我們的理論是正確的嗎?”

“不,孩子。當證據完美到像一部事先寫好劇本的小說時,你就該小心了。”惠勒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根粉筆,他喜歡在對話中用粉筆來梳理思路,“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看不見的東西在影響一顆恆星。你怎麼就能百分之百地確定,那個看不見的東西,一定是我們理論中的黑洞呢?萬一是某種我們還一無所知的、更奇特的天體呢?比如,一顆由夸克構成的星星?或者一顆由其他什麼鬼東西構成的‘引力子星’?甚至,有沒有可能,是廣義相對論本身在那種極端條件下失效了?”

索恩笑了笑,說實話,他對導師的這種風格還挺熟悉的,惠勒永遠在引導自己的學生從多個角度去考慮問題。不過,這次索恩沒有嚮導師妥協,他說道:“老師,你又在扮演‘魔鬼的代言人’了。但所有的計算都指向了同一個結論,它的質量遠遠超過了任何中子星能夠承受的上限!物理學中所有已知的支撐力都已經用盡了!它不可能是別的東西。”

惠勒看着索恩,眼神變得深邃起來,認真地說道:“計算有時候也會騙人,基普。它只會告訴你,在‘現有理論’的框架下,結論是什麼。但一個真正的物理學家,必須時刻懷疑我們理論的根基。記住,一個科學理論最重要的特徵是,它能夠被證僞。在宣稱我們找到了這樣一個足以顛覆宇宙觀的終極天體之前,我們必須用最苛刻的、最無情的標準,去審判它!我們必須窮盡一切可能,去證明它‘不是’別的任何東西,然後才能謙卑地宣佈,它‘可能’是一個黑洞。”

惠勒的這種思想,源於 19 世紀著名哲學家休謨提出的觀點,他說:當我們面對奇蹟傳聞時,不應當輕信,除非虛假的可能性比奇蹟真實發生的可能性更低。這句話被認爲是現代懷疑主義的宣言,對宗教信仰的衝擊很大。這句話有時候也被我們叫做休謨公理,它與奧卡姆剃刀齊名。休謨公理的精神在惠勒這裏得到發揚光大。卡爾·薩根在 1995 出版的《魔鬼出沒的世界》中把休謨公理總結爲一句更加通俗易懂的話:非凡主張需要非凡證據,這也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句話。

大衛·休謨(David Hume)

尋找“幽靈舞伴”

索恩和他老師惠勒的這場對話,迅速演變成了 70 年代理論物理學界最核心的交鋒。一方是以索恩爲代表的“支持派”,他們相信,天鵝座 X-1 就是我們找到的第一個黑洞,所有的證據鏈條都已經完整。而另一方,是以惠勒,以及遠在劍橋的霍金爲代表的“懷疑派”,他們認爲,在宣佈這樣一個顛覆性的結論之前,我們必須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性,現在還沒到可以徹底排除的時候。

在我看來,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天體的身份之爭,這關乎一個深刻的科學哲學問題:在物理學中,我們到底需要多強的證據,才能宣稱自己發現了一個全新的事物?

很遺憾,這個問題並沒有簡單的答案,必須一事一議。比如說,要證明天鵝座 X-1 它到底是不是黑洞,科學家們至少需要經過以下的證據排查:

首先,天文學家們將望遠鏡牢牢地鎖定在解開謎題的關鍵線索上——那顆明亮的藍色超巨星 HDE 226868。雖然我們看不見那個神祕的伴星,但我們可以通過精確分析這顆藍巨星的光,來推斷出它那位“隱身舞伴”的所有信息。這就好比,雖然我們看不見風,但通過觀察樹葉的搖曳,我們就能知道風的速度和方向。

天鵝座 X-1(中心的巨大白色斑點)和天鵝座 X-3,後者是一個環繞中子星的吸積盤

分析的第一步是尋找多普勒效應。這個效應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很常見。當一輛救護車呼嘯着向你駛來時,你聽到的警笛聲會變得更尖銳(聲波頻率變高);而當它離你遠去時,警笛聲會變得更低沉(聲波頻率變低)。光波也是一樣。如果一個光源正在朝我們運動,它的光譜線就會向頻率更高的藍色端移動,這叫“藍移”;如果它正在遠離我們,光譜線就會向頻率更低的紅色端移動,這叫“紅移”。

天文學家們夜以繼日地觀測,發現這顆藍巨星的光譜,正在非常有規律地發生着週期性的紅移和藍移。這就像是它在對我們不停地“點頭”和“搖頭”。這個現象,是一個鐵證,證明了這顆藍巨星並非獨自待在那裏,它正在圍繞着一個看不見的中心,跳着一曲優雅的宇宙雙人舞。它一會兒朝向我們運動(藍移),一會兒又背向我們運動(紅移)。

天鵝座 X-1 概念圖

通過精確測量光譜線來回移動的週期,天文學家們很快就確定了這場雙人舞的“舞曲節奏”——軌道週期是 5.6 天。

知道了軌道週期,就可以給它“稱重”了。距離我們如此遙遠的天體,如何確定它的質量呢?

這裏就要請出偉大的開普勒第三定律了。這條定律最初是由約翰內斯·開普勒在 17 世紀初通過觀測火星運動總結出來的,後來被牛頓用萬有引力定律賦予了堅實的物理基礎。它告訴我們,在一個雙星系統裏,兩顆星的質量總和、它們的軌道週期、以及它們的運行速度之間,存在着一個非常明確的數學關係。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軌道週期(5.6 天),又通過多普勒效應測出了這顆藍巨星的最大運行速度(大約每秒 75 公里),再結合對這顆藍巨星本身類型的分析,有了這些基本數據後,再通過一系列計算,那個看不見的“幽靈伴星”的質量,就可以被準確地計算出來。

當最終的計算結果出來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個看不見的伴星,其質量至少是太陽的 9 倍,最可能的數值,大約是 15 倍太陽質量!

這個數字,就是解開謎題的最後一塊拼圖。

證據的終極審判

我們回憶一下,物理學中已知的所有能夠抵抗引力的力量,都已經有了它們的“承重極限”。電子簡併壓的極限,是 1.44 倍太陽質量(錢德拉塞卡極限);更強大的中子簡併壓,其極限也不會超過 3 倍太陽質量(TOV 極限)。再往下,就是惠勒與索恩對話中提到的夸克,它也有簡併壓。這裏順便說一下,夸克的理論是 1964 年提出的,到了 1968 年被實驗證實。錢德拉塞卡和奧本海默當年做計算的時候,都不知道夸克的存在。惠勒與索恩的對話發生在 1971 年,所以惠勒已經知道了夸克的存在。

但問題是,夸克簡併壓根據計算,也不會超過 3 倍太陽質量。你可能已經忘了科學家們是通過什麼辦法來估算簡併壓大小的。我再說一下,是根據光速極限的假設來計算的。只要光速極限這個法則無法被突破,那科學家就能計算各種簡併壓的上限值。實際上,到了夸克簡併壓的時候,粒子的速度已經接近光速極限,即便後面再有什麼 xx 簡併壓,計算結果也都不可能超過 3 倍太陽質量。

而天鵝座 X-1 這個看不見的傢伙,質量高達 15 倍太陽質量!它遠遠超過了任何依靠簡併壓維持自身結構所能承受的上限。

現在,邏輯的鏈條變得清晰而無情:


  1. 它不是一顆正常的恆星,因爲它完全不發光。
  2. 它不是一顆白矮星,因爲它太重了。
  3. 它不是一顆中子星,因爲它也太重了。
  4. 它也不是一顆能依靠任何簡併壓存在的 xx 星,因爲光速極限。


那麼,一個質量如此巨大、卻又如此緻密、如此黑暗的天體,它還能是什麼呢?物理學家們面前只有這樣兩個選擇:

A. 承認光速極限錯了,狹義相對論錯了,它是一顆超出人類物理學認知的未知天體;

B.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結論哪怕再令人驚奇,也接受。假如承認人類已知的所有物理學定律爲真,那答案只有唯一的一個:它是一個黑洞。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如果有人選擇 A,那麼我要恭喜他,他有當一個網紅神祕主義者的潛質。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精神特質,就是不論有多少證據放在他面前,他們永遠堅信人類很無知,寧願用未知的力量來解釋奇蹟,也不願相信這個奇蹟是可以被人類已知的物理學解釋的。

在我剛纔設定的那個條件下,科學家們的選擇是 B。儘管黑洞的性質實在太令人震驚了,它是一隻宇宙級別的怪獸。但震驚歸震驚,在理性面前,我們必須接受。

隨着觀測數據的不斷積累和精確,證據的天平開始不可逆轉地傾斜。到了 70 年代中期,天鵝座 X-1 是黑洞的結論,在天文學界已經逐漸成爲了共識。

天鵝座 X-1 的示意圖,吸積盤的中央是黑洞,右邊是它的藍巨星伴星 HD 226868。圖片來源:NASA/CXC/M.Weiss

而當初那位最嚴苛的“魔鬼代言人”約翰·惠勒,也展現了一位真正科學大師的風範。他的懷疑,並非出於個人的偏見,而是源於對證據的極致苛求。當所有合理的懷疑都被排除,證據鏈條最終閉合時,惠勒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結論。並且,他從一個最嚴謹的“懷疑派”領袖,搖身一變,成爲了黑洞理論最熱情、最堅定的“佈道者”。他用自己巨大的影響力,向整個物理學界和公衆,宣告了這個“怪物”的真實存在。

物理學家的幽默賭約

然而,另一位“懷疑派”的領袖,卻並沒有那麼快“投降”。當然,他所謂的堅守,很可能僅僅是一種生活趣味的表現。

他就是 1974 年的加州理工學院迎來的那位著名的訪問學者,用我們中國人習慣的話來說,就是身殘志堅、勤奮努力、終成一代大師的史蒂芬·霍金。

Stephen William Hawking

基普·索恩和霍金年齡相差 2 歲半,倆人對物理學都有極致的追求,很快就成爲了至交好友。這天,索恩興沖沖地拿着最新的觀測數據,找到了霍金。

“斯蒂芬,看看這個!”索恩把論文攤在霍金面前的桌子上,“數據越來越精確了,那個傢伙的質量,毫無疑問超過了 10 倍太陽質量!你現在總該承認,我們找到黑洞了吧?”

霍金慢慢地移動着輪椅,仔細地看完了論文。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嘴角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此時的霍金,剛剛被選爲英國皇家學會的會士,正是他學術生涯的巔峯時期。然而,遺憾的是,他的漸凍症也發展得非常迅速。1974 年的霍金已經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控制自己的舌頭,他說話已經開始逐漸變得喫力,語速很慢,雖然含糊,但依然能被聽清。“不,基普,我還是不承認。證據是很強,但並非絕對。萬一引力定律在強引力場下有我們不知道的修正呢?萬一有某種未知的粒子,能提供更強的支撐力呢?”

“哦,得了吧,斯蒂芬!你只是在嘴硬!”索恩大笑道。

“那麼,我們打個賭怎麼樣?”霍金的眼中閃爍着一絲狡黠的光芒,“我賭,天鵝座 X-1 不是一個黑洞。如果我輸了,我將爲你訂閱一年的《閣樓》。”

史蒂芬·霍金與基普·索恩

索恩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更大的笑聲。因爲《閣樓》是一本給成人看的色情雜誌,霍金用它來做賭注,顯然是在開一個玩笑。

“好!我跟你賭!”索恩立刻回應道,“如果我輸了,我就爲你訂閱四年的《私家偵探》雜誌,這些吹毛求疵的偵探故事應該很合你的口味!”

就這樣,物理學史上最著名的一場賭局,在兩位巨人的談笑間誕生了。這一年,索恩 34 歲,霍金 32 歲。雖然霍金年齡小,但已經結婚 9 年,孩子都 7 歲了。但索恩卻是剛剛結婚沒幾個月,正是新婚燕爾的時期。所以,索恩的妻子得知這個賭注後,大爲惱火,差點把索恩給揍一頓。

這場賭局,一直持續了近 16 年。在這期間,天文學家們又陸續發現了好幾個類似天鵝座 X-1 的 X 射線雙星系統,它們的性質都指向了同一個結論。天鵝座 X-1 是黑洞的證據,已經從“極有可能”變成了“無可辯駁”。

LMC X-3,大麥哲倫雲中的一個吸積 X 射線雙星系統

終於,在 1990 年,霍金決定體面地“投降”。但他認輸的方式,也充滿了戲劇性。他沒有公開宣佈,而是趁着索恩不在辦公室的時候,偷偷溜了進去,找到了當年那張寫着賭約的紙,用自己的指紋在上面按了一個手印,表示認輸。沒過多久,索恩果真收到了一本霍金寄來的《閣樓》雜誌。儘管已過去 16 年,索恩的太太對此依然大爲惱火。

索恩後來回憶說:“斯蒂芬就是這樣,他總是喜歡用一種幽默的方式來處理嚴肅的事情。他輸了,輸得很乾脆。”

未完成的革命,視界邊緣的風暴

然而,索恩並不知道,霍金的這場賭局,並不僅僅是一個物理學家式的玩笑。在這位輪椅上的物理學巨擘的腦海中,一場風暴正在醞釀。他已經隱約地感覺到,黑洞,這個由廣義相對論描繪出的、完美的時空深淵,它的存在,將不可避免地與另一門同樣偉大的物理學理論——量子力學——發生似乎難以調和的衝突。

廣義相對論的世界是光滑、確定、因果分明的;而量子的世界,則是概率性、不確定、充滿着隨機漲落的。這兩套規則在各自的領域都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但它們從未在同一個舞臺上正面交鋒。可黑洞給這兩個理論創造了一個絕佳的交鋒舞臺,那就是在黑洞的“事件視界”上。

霍金的直覺告訴他,當宇宙中最宏大的理論與最微觀的理論,在這個難以理解的時空深淵的邊界上相遇時,必然會發生一些足以驚掉物理學家下巴的事情。索恩以爲這只是一場關於天鵝座 X-1“是”或“不是”的賭局,但他不知道,霍金真正想賭的,是這兩大物理學支柱的終極命運。一個全新的、足以震驚世界的黑洞理論,正像一顆超新星,即將在他那顆無與倫比的大腦中爆發。

一個關於黑洞最最令人驚訝的推論將被霍金宣佈,它的出現,無異於一顆重磅核彈在理論物理學界炸開,這是霍金一生中最高的學術成就,他也憑藉着這個成就擠進了物理學大師的行列。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理論,霍金髮現了黑洞的什麼奇異性質呢?科學有故事,我們下期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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