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羣中國玩家，把《植物大戰殭屍》玩成了一門學問
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最近“雜交版《植物大戰殭屍》”很火。
這是由B站上的UP主“潛艇偉偉迷”基於初代《植物大戰殭屍》（簡稱PVZ）製作的魔改版本，特色是將不同植物進行“雜交”，誕生出令人腦洞大開的全新物種。
在B站上，“雜交版PVZ”已經誕生了多個播放量驚人的相關視頻，形成了相關的討論社區。
視頻傳到海外後也引來不少老外“求下載”
其實在這之前，PVZ在國內就因各種改版經歷過幾輪翻紅，不少人覺得這些魔改讓PVZ變得更好玩了，甚至有些新生代玩家只玩過魔改版。
但在另一邊，也仍有人堅守着原汁原味的初版PVZ，從中發掘新的樂趣，並用行動證明了這款遊戲遠比大家想象中更耐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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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5月5日，是《植物大戰殭屍》（PVZ）初代發售15週年紀念日。
負責初代PVZ音樂的鴫原·勞拉（Laura Shigihara），製作了一則動畫短片以示慶祝
不少忠實玩家爲了慶祝這一天，以自己的方式送上對遊戲及其開發者的祝福。
這張圖得到了PVZ原作者之一喬治·範（George Fan）的留言讚賞
同樣在這一天，一位網名叫做“柳天命”的國內玩家，也在B站上傳了自己的獻禮——展示了一個一旦成型便無需再操作，能夠在原版PVZ的無盡生存模式中“掛機”的陣型。
無盡模式，一直是以“植物大戰殭屍”百度貼吧（“植吧”或“PVZ吧”）爲首的PVZ中文社區的主要研究課題。按照社區15年沿革下來的命名格式，柳天命將自己的陣型命名爲“PE.答案無炮”。
這個命名中包含着兩個限制性的附加規則：PE是“泳池無盡”的英文縮寫，是指在未經修改的原版無盡模式中選擇泳池地圖；“無炮”，就是不使用“玉米加農炮”這個無盡模式下的強力植物。
而“答案”的含義顯而易見：這個陣型，就是“無盡掛機陣”的一種答案，並非唯一解，卻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個解。
如果不是忠實愛好者，多半就看不明白這個陣型是如何運作的。
從利用魅惑菇將海量的舞王殭屍及其跟班收入己方麾下，到招出怎麼啃都啃不壞的“甲亢”窩瓜，再到讓原本僅能種在水裏的香蒲出現在了陸地上，其中包含了利用了諸多遊戲原生的Bug和特技，每一項都是前人智慧的結晶。
藏在舞王身後的香蒲尾巴
在很長時間裏，在無盡模式下實現這樣的“掛機陣”被認爲是件不可能的事。
獲得這樣的“科研突破”本應該是件喜事，但你能在評論區見到的多是些略顯傷感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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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模式真的可以“無盡”。這一點早在遊戲發售的2009年，就被“植吧”玩家們以“傳統八炮”的範式進行了證明。
“PE.3C八炮”是“傳統八炮流”的完成體陣型
可玩家們從未放棄對原版無盡的繼續研究——他們的目標不僅是“無盡”，還要爲陣型附加高大上的需求：降低陣型容錯率、讓更多種類的植物上場、賦予陣型寓意和美感等。就算圈內技術黨屢次換代，也總有後來人接手事業。
起先大家的一個目標便是減少“炮”的使用數量。
許多陣型都繞不開俗稱“春哥”的玉米加農炮。它佔地兩格，造價昂貴，每34.75秒才裝填一發炮彈。但這發炮彈屬於“灰燼植物”，具備秒殺大部分殭屍的能力，範圍也大，一旦堆疊起數量，就能對無盡的殭屍展開無盡的火力覆蓋。
“PE.二十四炮”是“火力覆蓋”一詞的完美詮釋
“用的炮越多，陣型技術含量就越低”在一定程度上成爲共識，因此社區流行的大量陣型，大多要在命名中提到自己用了幾門炮。
但這並不代表實現“無炮陣”就有多難——僅依賴卡片和植物的自然輸出（IO）就能抵禦無盡屍潮的陣型，也很早就被社區攻克，並在後續的十幾年中跟“炮陣”一起推陳出新。
“PE.電波鍾無炮”，近年來才誕生的“無炮陣”優化版本之一
社區玩家們窮盡腦力、算力，後來也用上腳本、修改器等工具，不惜代價，只爲鑽研更有趣、更簡單，或者更好看的陣型，除了別人的吆喝和自我滿足之外什麼都不賺。
這很像“小圈子自嗨”，卻也正是這種“自嗨”，營造了國內社區獨一無二的“PVZ原版無盡文化”，而這種“文化”是由大量的數據、術語和理論鑄就而成的。
例如圈內的一個重大成果是“節奏體系”或“軌道理論”。簡單來說，由於殭屍刷新和植物的冷卻時間存在週期性規律，因此一個穩定的無盡陣型，理應有一套週期性應對殭屍的方法，單位精確到釐秒和幀。
任何操作都用特定的字母或符號表示，方便圈內交流
在一些定時逐幀操作的工具輔助下——早期是按鍵精靈，後來是可詳細編程的開源工具——某些手控難度極高的週期操作得以穩定實現，俗稱“鍵控”，令更多的陣型有了實現無盡的可能。
利用冰凍菇打斷巨人投擲小鬼殭屍（ICE3）的鍵控代碼
但別說是藉助外力的“鍵控”，就算是僅靠人力“手控”就能實現的無盡陣，也顯然無法代表終點。
當時社區內已知的無盡陣型，儘管在成型後就可以穩定抵禦殭屍，但基本都需要在週期內進行解場操作；當時理論上的最大輸出，也無法在殭屍一口也沒啃到植物之前就將它們全數擊倒，總有植物會週期性地受損或被喫掉，需額外操作來修補。
不用腳本工具、不進行任何操作的“真掛機”陣型，在當時許多人看來就像是“永動機”，不可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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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版遊戲自帶的Bug在之後成爲了突破口。
“PE.答案無炮”的佈局思路，就是若干個基於英文原版1.0遊戲的Bug一環套一環得出的結果。
該陣型用於主力輸出的“矛”，是食用魅惑菇的舞王殭屍，以及它們無限召喚出的伴舞殭屍。伴舞殭屍數量一疊起來，輸出爆炸，連血量最厚的紅眼巨人殭屍都會被秒殺。
“以僵制僵”這個非主流的思路，早在2010年就由玩家linkeyangg首次提出，隨即從中衍生出瞭如“DE.孔明無炮”等陣型。
要實現並維持這個還需要一項額外技巧——舞王的行動一個前進-召喚伴舞-原地踏步的循壞週期。這個週期的計時器不受暫停影響，所以通過“有節奏地敲擊空格（暫停）鍵”，就能讓被魅惑的舞王堅守在原地。
這項技巧被稱爲“女僕祕技”，是由率先發現該特性的玩家“yxq_bd”以《東方Project》中會時停的女僕角色十六夜咲夜爲之命名。
但“女僕祕技”顯然和“真掛機”的理念有所相悖，畢竟暫停也要手動或腳本輔助操作。之後社區裏的新一項研究成果——“棧位理論”的，使得大家不用祕技也能達到相同的效果。
依據“棧位理論”：遊戲程序判斷伴舞殭屍是否在場、舞王是否召喚下波殭屍的運算過程，實質是在識別伴舞殭屍所對應的棧位和編號。而玩家每次退出並重新進入關卡後，系統生成第一個殭屍的編號就將重置爲0，舞王就可能把該殭屍誤認爲是伴舞殭屍。
假如誤認的那個殭屍又剛好不會動，那舞王也就不會動了。
有人發現了另一個Bug來實現這一前提條件——在泳池最後一格通過逐幀操作放下荷葉，就能讓海豚殭屍在走出泳池的那一刻卡在水面上，陷入永遠的啃食動畫之中。
玩家“-Elovi-”找到了該Bug的穩定復現方法
今年3月3日，柳天命發佈了自己“一年以來的研究成果”——“PE.僅南瓜無炮”陣型，結合上面兩項理論和Bug，實現了不使用“女僕祕技”，將被魅惑的舞王殭屍定在陣型前列。
此時距離最後的“真掛機”陣，只差一手還需手動補充南瓜罩的操作。
儘管現有陣型的輸出火力已經足夠強大，但那些神出鬼沒的潛水殭屍或海豚殭屍，還是總有機會啃最前線的南瓜一口。做不到“無傷”，陣型也就無法達成真正的“無盡”。
香
就在今年4月份，玩家社區又迎來了的一連串“技術爆炸”。
基於棧位理論，PVZ小吧主“Ghastasaucey”（惡魂）連續發現了三個Skip（跳過）Bug，同樣是利用“退出並重進遊戲”，重置植物、殭屍、動畫的編號計數器，干擾遊戲判定，繼而達成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效果：
比如讓蹦極殭屍誤讀即將偷走的植物編號，讓陸路的蹦極殭屍誤偷走水路的香蒲，從而把底下的荷葉留到了岸上，而這荷葉上就可以再種一顆香蒲——這項技巧被命名爲BLS；
又或者是種植模仿者，將其產生的植物編號和一臺消失的玉米加農炮混淆，讓模仿出的植物錯誤運行加農炮開火的函數，以卡動畫的方式，造出一個不會爆炸卻免疫啃食的土豆雷，或者一個不會砸人、不免疫啃食，卻免疫碾壓的窩瓜——這項技巧被命名爲PSS；
還有利用旗幟殭屍瀕死和死亡的時間差，將其死亡的動畫替換成即將抬起屁股砸人的窩瓜，使其在變得“甲亢”的同時免疫啃食——這項技巧被命名爲FRS。
BLS可以省下水路佈置香蒲的防禦格子。而PSS和FRS兩大Bug貢獻的“耐啃耐砸神窩瓜”，徹底代替南瓜，成爲了“答案無炮”堅實的盾。巧合的是，陸路最硬的、可能威脅到前排植物的巨人和冰車，造成的正是碾壓傷害，用PSS窩瓜即可抵禦；水路刷新的殭屍則只會啃咬，FRS窩瓜便是一條永固防線。
看到這是不是看得有些頭昏腦脹不明所以了？但看不懂就對了，因爲這些玩家真的是用搞科研的態度在研究這個遊戲，難免令其成爲了一項帶有門檻的學問。
但總之，通過這番操作，玩家們終於可以擁有最強的“矛”和“盾”，輸出充足無需解場，防禦充足不必修補，“真掛機”陣型呼之欲出，只剩下一點小瑕疵——不是植物擋不住殭屍，而是同屏殭屍過多，可能導致程序崩潰。
這個問題倒是不難解決，而且用的還是玩家“yxq_bd”於2009年提出的古典技巧——“梯子南瓜”戰術，一項被圈內稱作“第一次科技革命”的“基礎知識”。
通過故意讓扶梯殭屍在南瓜上架梯子，可以讓巨人投擲的小鬼殭屍自動越過植物（然後被陣型的輸出灌死），啃不到一丁點南瓜，同時冰瓜投手也能通過減速將殭屍大軍的前線儘可能壓在屏幕外。
“PE.經典八炮”即是運用“梯子南瓜”的陣型，適合無盡新手入門（並非玩笑）
5月3日，柳天命發佈“DE.答案無炮”，在兩天後的PVZ15週年紀念日當天，又發佈了“PE.答案無炮”。他在“植吧”發帖表示：陣型水到渠成，“有了這些科技就是能掛機的，只是恰好我搶摘了這個碩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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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一篇文章之中，將PVZ無盡研究的十五年成果、“掛機陣”的完整運作原理、針對每種殭屍的必備策略一一列出，顯然是不可能的。上文展示的內容，也只是這一漫長研究過程的冰山一角。
無盡研究存在門檻，註定小衆。大多數觀衆和吧友都是連“梯子南瓜”等“常識”都從未聽說過的、很少打無盡的休閒玩家，無法理解帖子和視頻中的專業術語，大多是看個熱鬧。
事實上這個對於PVZ無盡研究有着里程碑意義的視頻，20天來的播放量也堪堪33萬，不到熱門“雜交版PVZ”視頻的十分之一。
就連“植吧”本身，近來也被“雜交版”相關話題屠版。
這並不是說“享受改版”和“鑽研無盡”之間有什麼高低之分，社區裏絕大多數玩家對此的態度也不是非此即彼。真正值得強調的是，國內能有着這樣一個長期以來秉承嚴謹學術精神來研究這款遊戲的玩家社區是難能可貴的。
“植吧”自2009年第一屆領導班子起就主張“技術立吧”。但在獨尊技術的理念指導下，吧裏一度缺失多元化的表達環境，甚至連PVZ的同人作品都被禁止發到“植吧”來，直到近年來新吧務團隊才放寬了發帖標準。
但也正是這種自發維護的學究氛圍，爲這個小圈子創造了空前的內卷凝聚力，使得國內社區無盡研究的硬核程度遠勝國外，很早就達到了休閒玩家不花些時間根本看不懂的地步。
簡介所言非虛
好在2020年以後，新吧務組所製作的導航和教程貼陸續完善，如B站等視頻網站人氣高漲，憑藉高效的視頻媒介和附贈的專欄功能，成爲了討論研究的又一載體。現如今，那些對無盡產生興趣、想要深究、願意較真的玩家，起碼有着系統性的資料和還原度更高的錄像參考。
2022年才成立的PVZ中文維基，尚有大批詞條亟待補充
說到底，PVZ作爲一款經典休閒遊戲，玩法底子再好，人爲設計的部分都早已被摸透了，加上停更多年，官方續作也大多不如人意，初版還能維持這樣的生命力，實際是這羣忠實玩家們所賦予它的。
15年的時間，足夠一個人完成自己的學業，接受社會的拷打，當年的PVZ玩家們，早已沒有時間和心力重拾童年或青少年時期的夢想。但在柳天命的“掛機陣”、“潛艇偉偉迷”的“雜交版”、在技術黨與硬核玩家的較真精神驅動下的持續產出，總是能讓玩家們體驗到最初的感動。
這些人們的學究精神也並沒到此爲止，“使用更少的Bug” “更寬鬆的條件” “更穩定的復現”已經成爲了新的目標，屬於PVZ無盡模式研究的故事，還遠沒有到達結局。
部分參考資料：
1.“PE.僅南瓜無炮”“DE.答案無炮”“PE.答案無炮”，作者“柳天命”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F2421u75L/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GT421y7ij/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XT421X7tt/
2.《植物大戰殭屍》中文維基
https://wiki.pvz1.com
3.《植吧歷史風雲錄》，作者“Crescebdo”（漸強）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6439578/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6439582/
4.《新軌道讀本》，作者“Crescebdo”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7164645/
5.《節奏命名體系修正方案》，作者“Crescebdo”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3534815/
6.“不幹貨”和“生存無盡敲門磚”系列視頻，作者“零軼”
https://space.bilibili.com/702548743/channel/collectiondetail?sid=591159&ctype=0
7.《殭屍棧位與替換伴舞》，作者“李華的27號速記員”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2053002/
8.“飛賊荷葉skip”“迄今爲止最具想象力的漏洞：Potato Skip Skip”“存在證明的自動機械：掛機無盡的野望 - Flag Reanimation Skip”，作者“Ghastasaucey”（惡魂）
https://tieba.baidu.com/p/8961868805
https://tieba.baidu.com/p/8998329818
https://tieba.baidu.com/p/9000736695
9.“論答案無炮的造陣思路與陣型美學”，作者“貼吧用戶_5bKXbNK”
https://tieba.baidu.com/p/90208376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