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散記】2025年的月季花 | 何頻

4月下旬，鄭州第31屆月季花節

鄭州的月季花，近年來冬天也開花，與南方月季花令趨於一致。每年12月，最末這一茬月季花開過了，遲至元旦春節，這期間方被斫去老枝，4月裏新枝葉長起則又開新花。如此循環往復。

有的不經意保留老枝，它會殘葉新生自我交替。冬天的花蕾經霜雪嚴寒凍蔫了，居然有的還會起死回生，春暖而復花。但是，論一歲好花光彩照人，認真說起來，五一之前暮春的新花是最美的。樹月季開花最大，一樹還開五彩花。其累累花苞饅頭狀茶盅大小，碗大的大紅花盛開是寫實，和齊白石稱讚梅蘭芳養的牽牛花碗大花同調。鄭州已故的名家唐玉潤先生作畫，常寫帶刺的月季花，喜題“市花滿城香”。月季花怕夏天高溫炎熱，這時花開不佳，但依然開花。據二十年前我的觀察，時至立秋之後，天氣氤氳變化，月季再度開花也很美，堪比五一頭茬花。

可這些年情況有變化，立秋後的月季花，能和頭茬月季花相媲美的，開花時間明顯推遲了，遲至10月裏才見好花。特別是今年夏天來得早，“熱穹頂”籠罩大河兩岸，40度高溫酷暑加乾旱頻頻出現，白露秋分時，9月的天氣還熱得喫不消，月季花開花不精神。直到秋涼得雨，方纔煥然一新。

11月10日，立冬之後的樹月季

9月末我從豫南採風歸來，雨中的鄭州貫通南北的中州大道也是迎賓大道，高架飾月季好花連綿不斷，兩邊綠道里的樹月季，一路好花似春花；10月底霜降節氣都過了，29日是重陽節，霧霾中文化路到黃河迎賓館一路樹月季和月季、薔薇花，各各花大花玲瓏花多姿。

哎！月季花一年開多少次?開幾遍花？之前較清楚，刻下我倒是糊塗了！

我寫過《月季花2008》，記北京舉辦夏季奧運會，用於頒獎的禮儀花“紅紅火火”，即以月季花爲主，花束由九枝“中國紅”月季組成，以火龍珠、假龍頭、芒葉、玉簪葉、書帶草聯袂裝飾，整體鮮豔大方。獲獎運動員站到聚光燈下，一手搖獎牌，一手捧着“中國紅”月季花——國外統稱玫瑰，熱烈又喜氣。同年的5月下旬，世界月季聯合會將屢獲大獎的“梅昂2003”月季命名爲“恩鈿女士”。主席梅蘭博士專程從法國來北京舉行命名儀式。接着，梅蘭又主持了“太倉恩鈿月季公園”的奠基儀式，並親自栽下四棵“恩鈿女士”月季。中國月季花在國際舞臺上大出風頭。

今年，月季花在國家大事中再度扮演了亮眼角色——

先是8月底天津舉辦上合組織峯會。天津美院教授景育民團隊，創作大型主題雕塑《友誼之花》。從天津市花月季花中獲得靈感，以抽象藝術語境，將“方圓共生”的理念，融入月季造型，引領百花齊放。

國慶節天安門廣場的大花籃，高達18米，首次採用北京市花月季花作焦點花卉。同時，一併加大新型花（葉）植物的應用，精心選用鳶尾、翠菊、珙桐、橄欖枝等，和月季花相搭配。橄欖枝和月季寓意“和平”，木棉英雄花是致敬先烈，荷花則體現出“和和美美”的意境。

月季花南北皆宜，當下深受大衆喜愛，不僅是我國“十大名花”之一，還是2020版五集電視專題片《花開中國》中名列前茅的五大名花（茶花、杜鵑、月季、菊花、牡丹）之一。於是，“月季夫人”蔣恩鈿的故事逐漸爲人熟知。可直到今年讀了《北京晚報》刊出的文章，我才知道，在某種意義上說，蔣恩鈿是個優秀的“接棒人”。

怎麼說？原來，她家花園裏月季花的名貴品種是從旅歐的華僑銀行家吳賚熙手中購得的。1951年在北京的吳賚熙先生病重，旋提出接替他月季事業之人要符合三個條件：首先是年富力強，能把種植月季花當作事業來辦，而且有財力把他的花全部購買過去；其次要懂英文，可以研讀他一生積累的幾十本歐美月季花的專業書刊，努力有所發現；再者，接手者家裏要有個大園子，能夠將其400餘棵得自國外的月季花移植過去。而蔣恩鈿和她的丈夫陳謙受具備這樣的條件，並且，他們和吳先生因月季花而熟識。

果然沒有辜負前輩的祈望，蔣恩鈿考證出雜交茶香月季的母本起源於中國。她後來無私奉獻出全部月季花，在北京和天津陸續建起了多座月季園，培養出了享譽世界的月季新品種。誠然，月季在我國園藝花卉史上，早期並不突出。十二月花神無它，花木四君子也無它。到明代，王象晉《羣芳譜》說月季花：“一名長春花，一名月月紅，一名鬥雪紅，一名勝春，一名瘦客。灌生，處處有。人家多栽插之。青莖長蔓，葉小於薔薇，莖與葉皆有刺。花有紅白及淡紅三色……逐月一開，四時不絕。”並且，《羣芳譜》在月季花之外，已經清楚分列了木香、玫瑰、刺䕷、酴醾、薔薇，五種薔薇科月季類之花木。月季登堂入室，分明已躋身名花之列。

11月23日，小雪節氣翌日，開封清明上河園的月季和菊花

玫瑰在歐美，涵蓋了所有月季類花卉。英國珍妮弗·波特在其《改變世界的七種花》裏指出：“全世界約150種野生玫瑰中超半數產地在中國，其中特種玫瑰的比例更大，幾乎可以肯定地說，中國是培育雜交玫瑰品種的領頭軍。兩千多年前漢武帝統治時期，玫瑰出現在中原地區古都長安附近的皇家園林中；一千年以後，著名的北宋藝術家崔白已經在他的絹本繪畫作品中展示了‘現代’玫瑰栽培品種中的大花重瓣月季。”讓她遺憾的是，玫瑰並沒有躋身“四君子”，公衆則更熱衷牡丹、荷花、茶花等。

珍妮弗·波特又說：“從18世紀晚期開始風靡歐洲的中國玫瑰，帶來了卓爾不羣的新品質。與歐洲過去褶皺的大馬士革玫瑰相比，這些玫瑰彷彿是最輕盈的絲綢，顏色絢爛奪目，包括亮紅色、猩紅色和亮黃色；葉片閃着綠色的光澤，花蕾優雅地向上伸展着。儘管許多品種都缺少香氣，但是有少數幾種帶着一抹清新的茶香，或是圓葉風鈴草那淡淡的香甜。其中最佳的特點，也是與大多數歐洲玫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玫瑰可以多次開花，花期一直延續到秋季。”看！她顯然接受了蔣恩鈿的研究成果。

話說回來，羣衆養花愛花，評比“十大名花”，建設“花園城市”“園林城市”，等等，都是改革開放以來的事。老輩周瘦鵑《花木叢中》小品文集，僅有不顯眼的一篇《薔薇開殿春風》談到月季。近年王稼句之重輯本《花花草草》，是周的六冊花草小品文集的合刊，依然僅此一篇。難怪外國人奇怪古代月季花不入花木四君子，就是在1960年代，月季花當年的分量也不重，遠不普及。

還回到蔣恩鈿。她在北京天壇公園推廣月季花，培育者回憶當年栽種不易。天壇公園月季園建設始於1963年，月季班班長劉好勤師承蔣恩鈿——

夏天，月季易得白粉病，要及時噴灑石灰和硫磺合劑，還要把病葉落葉清掃乾淨，防止病菌傳染。

月季繁殖那時是難題。師傅說，過去一般在薔薇母本上嫁接，但過不了冬，接穗很容易凍死，再長出來仍然是薔薇的芽子。最經濟的辦法是扦插——用素土，即郊區的細沙土，拿開水把土滅菌之後，取15釐米枝條，插到土裏四五釐米，澆足水，用竹條搭起一個30釐米高的塑料布棚。這樣，不到一月就紮根了。

如今，通過對玫瑰和月季歷史的重讀，加上我持續仔細觀察，月季花給我的啓示有二：第一，月季花現在開得好，是園藝科技進步的結果，中外交流爲之注入了動力；其次，月季花在大河兩岸四季開花，好花連綿不斷，也是氣候變化的結果。

2025年10月31日於甘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