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舅媽下線了，《老舅》就爛尾了？
從“實名推薦”到“棄劇了”，《老舅》的網絡待遇風雲突變，剛開播時的口碑與數據齊飛變爲大結局時熱度與爭議並行。
電視劇《老舅》12月15日開播，不走尋常路的人物設定、東北敘事獨有的幽默調性，經郭京飛、王佳佳、劉佩琦、陳明昊等一衆實力派演員的演繹，一段東北往事在傳奇中帶點窘迫、可愛中夾雜溫情、熱血中不乏無奈。第三方平臺顯示，自開播第三天起，該劇連續十多天佔據電視劇正片播放量全網第一位，持續圈粉。可在故事轉入下半程、尤其是劇中舅媽離世後，爭議漸起，劇集評分也在短短兩天內從7.6分下滑到7.1分。收官至今，熱度高企的同時，“爛尾”評價依然不少。
生離死別本是世間規律，可當老舅的後半生不斷告別青春、故土、身邊的人，觀衆爲什麼接受不了？都說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可當一部東北年代喜劇狠狠帶淚了，爲什麼有的觀衆反而不幹了？
爲什麼人人愛舅媽？
故事始於上世紀90年代。老舅大名崔國明，學生時代是風雲人物，進了工廠又是技術骨幹。只是，廠裏效益下滑、人事更迭，丟了“鐵飯碗”的老舅從此另謀出路。他一頭扎進一個個浪潮，前後創業十餘次，幹過的包括但不限於仿製小孔眼鏡、售賣二手服裝、當邊境“倒爺”等，可每次風風火火開啓創業新篇，都草草收場、退回原點。
這樣的主角是能人嗎？《老舅》起初沒有給答案。劇中，崇拜他的外甥在作文裏寫“沒他不會的招兒”；一輩子守着老字號餐館的父親形容他“不夠時間”不靠譜；職介所的小妹一語道破“什麼都會等於什麼都不會”。對觀衆而言，相比能人幹一行行一行的“爽劇”，大家更樂見敢做夢、敢歸零、在未知命運裏打拼的普通人。於是，融入不同視角觀點、尊重不同立場認知，多元開放的文本態度贏得先聲奪人的口碑。
老舅是什麼樣的人？答案同樣不簡單。對外，他不媚“權貴”、不貪私利，交友行事篤信情義無價。他爲老同學奔走洗冤，不惜重金、十餘年不棄；他替親友養孩子，姐姐的、發小的、同事的，原本屬於一家三口的屋檐下住進四種不同姓氏。可在家庭內部，爲人子、爲人夫、爲人父的他，屬實有虧欠。女兒深夜摟着媽媽紅了眼睛，一句“我不想要大房子，只想回到從前我們三個人的時光”訴盡委屈。
一個有能力但仍需實踐檢驗、爲人善良但無形中難免拖累家人的老舅，觀衆願意接受，是因爲舅媽幫忙畫出了故事的另一面。崔國明攬下郭大炮家的重任又緊趕着解決海龍身後事，A面是老舅爲人仗義，B面離不開妻子李小珍的良善仁厚。他一次次在浪潮中被拍回岸邊，人們看見理想不滅的心，其實妻子纔是恆久熱源。正是仗着舅媽溫柔又堅定地託底，老舅才能心安理得折騰。
爲何人人愛舅媽？演員王佳佳的表演渾然天成，演活了一個從集體記憶、生活經驗裏走來的東北女性。在舅媽身上，觀衆瞧見那片土地、那個年代的煙火人間，回味許多人物質不算充裕但喫苦耐勞就能有奔頭的來時路。更重要的，舅媽的愛與包容叫人相信，“家是每個人堅強的後盾”。由此，一個在人間、江湖、時代風浪三重空間裏輾轉騰挪的老舅，是可信的。
“意難平”的只是一次次離別？
深入人心的李小珍走了，“我不同意舅媽下線”的網帖在各大社交平臺可見，“意難平”似乎成了《老舅》劇粉的集體情緒。觀衆不捨一個鮮活的角色退場，情感之下，還有什麼？在劇集網絡專區，有網友直言：“從舅媽下線開始劇情逐漸崩壞，可能本質是我們對舅媽的喜愛，掩蓋了一些本就存在的硬傷。”
比如人設的割裂。故事開頭，崔國明給廠領導寫下洋洋灑灑建言200頁，有技術改革良策，也提到了對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後的社會發展、工業形勢展望。哪怕十萬字箴言轉眼成廢紙，但不妨礙老舅在觀衆心裏留下有才識、有眼界的高知印象。可轉身，迷失在拙劣騙術裏被“仙人跳”的也是他。郭大炮蒙冤，爲給發小伸冤，自學成才、在法考中獲得高分的是他。可同一時間，熟記法條的他知法犯法，因爲找到小學生營銷小孔眼鏡鋃鐺入獄。聰明的老舅時不時智商掉線，一直保持“人間清醒”的舅媽也會冷不丁出昏招。老舅搗鼓變速自行車時，舅媽給了兩萬元的“折騰上限”。一眨眼郵票市場火了，舅媽不僅同意老舅賭上全副身家，還舉債加槓桿。一個謹慎的、穩妥的主心骨突然理智出走，簡單一句“人性複雜”恐怕難以解釋邏輯脫軌。
人生，遠看是喜劇，近看是悲劇——卓別林的名言廣爲流傳。可假如把悲劇簡單粗暴地與死亡、入獄畫等號，又將喜劇籠統地歸爲咯吱人笑，是片面的。從舅媽下線到大結局老舅因病離世，《老舅》看似給出一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悲憫底子，可在老舅迴歸創業寫小說成功、重啓老字號飯店成事、又被幹練的女投資人表白之後，對這場幻夢的象徵性否定看起來頗爲可疑。同爲東北喜劇，如果說《馬大帥》裏的範德彪承接時代慾望、展現慾望，又在文本內自嘲解構慾望、最終實現人物成長弧光；那麼《老舅》覺察了慾望、釋放了慾望，又反覆用入獄、死亡兩種離別否定慾望。在任性了滿足了之後，拍拍手退場，這不是喜劇的悲劇內核，只是劇作力有不逮的簡單解法。
好的喜劇留給觀衆的，是認清真相和人性侷限後帶着無奈和遺憾的笑退場。《老舅》還是棋差一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