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詩的外韻要不要?好的童詩要做到形式與情感的平衡
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童詩界就一直在爭議一個問題:童詩創作要不要押外韻。直到現在,這個問題也沒有定論。
童詩是一種特殊的文體,這種文體在語言上同小說、散文有沒有區別呢?有人說:童詩的語言追求形象性和精煉性,可又有人說:小說、散文照樣追求語言的形象性和精煉性。那麼,它們的區別究竟在哪裏呢?在我看來,小說、散文是外視點文學,詩是內視點文學。內視點是什麼?內視點是心靈視點,是心靈解除了它的物質重負的視點,是富有音樂精神的視點。這麼說來,語言的音樂性,是詩這種文體的重要特徵,也是詩和其他非詩文學重要的分水嶺。
詩的音樂性稱爲節奏,分爲外在音樂性和內在音樂性,外在音樂性即外節奏,又叫作外韻,內在音樂性即內節奏,又叫作內韻。內在情緒的強弱起伏構成了詩的內在旋律,即爲詩的內節奏,主要有兩種表現方式:一是內部節奏的強烈起伏,二是主要意象的疏密相間和情感的強弱起伏交織。外節奏主要指詩的外在形式,主要是詩的段式與韻式,段式是節奏的視覺化,韻式是節奏的聽覺化。內節奏是詩這種文體共有的節奏,但外節奏卻不是詩本身所具有的節奏,而是詩人在創作中附加上去的節奏。兩個節奏是什麼關係呢?詩人戴望舒認爲:“詩的韻律不在字的抑揚頓挫上,而在詩的情緒的抑揚頓挫上,即在詩情的程度上。”詩是表達情感的藝術,詩的重要任務是表達詩人情緒的起伏變化。這麼說來,外節奏是不是就不重要了呢?事實並非如此,外節奏也同樣重要,它是爲內節奏服務的。一首詩,有內外兩個節奏共同呈現,才能實現其自身的審美價值。兩個節奏是相輔相成的。
中國古典詩歌,不僅重視詩的內節奏,也重視詩的外節奏,他們主張一首詩應是外在音樂性和內在音樂性的統一。這種把外在音樂性和內在音樂性相結合、相融合的創作手法,大大提升了中國古典詩歌的美質,增強了古典詩歌的傳播力度。現代詩(又稱爲白話詩)傳入中國以來,不少詩人寫詩是注重外節奏的,發展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有人對外韻不屑一顧。詩人紀弦說:“詩的音樂性有二:一是低級的、歌謠的音樂性,即是專門用耳朵去聽的;一是高級的、現代的、新詩的音性,即是專門用心靈去感覺的。”紀弦把外在音樂性和內在音樂性劃分了等級,認爲外在音樂性是低級的,內在音樂性纔是高級的。這種劃分製造了兩者的對立,顯然是片面的。更有人把新詩的外在音樂性比作“戴着鐐銬跳舞”,這種“鐐銬說”曾一度瀰漫了整個詩壇。上世紀末期,更是出現了口語詩。這種口語詩的出現,把新詩引向一種散文化。在新詩散文化的衝擊下,新詩和小說、散文失去了嚴格的區別和界限,同時也大大降低了新詩的美質。詩壇上還一度出現了比口語詩更劣質的口水詩,這大大降低了詩歌的審美價值。某種程度上,新詩散文化使大批讀者遠離了新詩。
在新詩散文化的衝擊下,童詩也受到了嚴重影響。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活躍在童詩界的一大批詩人,如柯巖、任溶溶、金波、田地、樊發稼、李少白、林煥彰、高洪波等,他們的詩都是有外韻的。從上世紀末到新世紀成長起來的童詩詩人,已經很難見到他們的詩再押外韻了,兒童創作的童詩,更是鮮見押外韻現象。三十年來,我收集了兒童創作的上萬首童詩,發現其中押外韻的不過寥寥數首。對於童詩創作忽視形式的現象,長期以來並沒有得到重視。我們不禁要問:外韻這種形式真的不需要了嗎?我以爲,不是不需要,而是很需要。對於詩的外在表現形式,一些名人大家也多有論述。魯迅先生曾說:“詩歌雖有眼看的和嘴唱的兩種,也究以後一種爲好……新詩先要有節調,押大致相近的韻,給大家容易記,又順口,唱得出來。”魯迅先生說的押韻,自然是指押外韻。兒童詩創作,自然要重視內節奏,可也絕對不能忽視它的外在形式——外節奏。朱自清說過這樣的話:“詩行多長短不齊,有時長到二十幾個字,又多不押韻。這就很近乎散文了。”所以他針對這一現象諄諄告誡人們:“距離散文遠些。”不禁要問,押外韻真的是“戴着鐐銬跳舞”嗎?真的是束縛詩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嗎?詩人金波在談到自己的創作體會時說:“說到押韻,不能全看作束縛,有時可能是一種聲音的啓迪,可以激活我們的思路,創造新的意象。我就有這樣的體會,有時寫不下去了,押韻的聲音讓我想起許多新的詞彙和內容。所以押韻有時會是聲音的嚮導,豐富了你要表現的內容。我記得汪曾祺先生有篇文章《用韻文想》,他寫道:‘用韻文想。想的語言就是寫的語言。想好了,寫下來就得了。這樣才能獲得創作心理上的自由,也纔會得到創作的快樂。’”金波和汪曾祺兩位先生,都是文學大家,他們以自己的創作體會證明:押外韻不但不會束縛詩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反而有助於詩人靈感的產生,想象力和創造力的生成。
金波對兒童詩的形式十分重視,他多次呼籲兒童詩要押雙韻。當他看到詩人張菱兒的一部詩稿中的詩大多押外韻或大致押外韻時,內心無比高興。他在給張菱兒的信中寫道:“這次讀你的這部詩稿,最讓我高興的是你帶着自覺的意識開始注意詩的形式。具體地說,就是注意了節調,把分行分節與節奏結合,把語句表達與聲音氣息結合,使得每一首詩都聽得出來是在聲音的流動中體現了一種聲音的形式的美感。帶着這種形式上的美感和追求,寫出來的詩才有豐富的意蘊,有美聽的效果,從而建立兒童詩的詩學價值。”金波把外韻這一藝術形式看作童詩的聲音美學,它不但是童詩音樂性的一部分,更是構成童詩意蘊和詩學價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見它在童詩創作中可謂重中之重。
我之所以強調童詩外韻的重要性,是由兒童的年齡特徵所決定的。兒童年齡小,更喜歡節律化、琅琅上口的童詩。何況,一首詩的接受過程,往往不是從它的內在音樂性開始,而是從它的外在音樂性開始。詩人情動而辭發,讀者披文以入情。雖然作爲詩,都是可以朗誦的,可有外韻的詩,更適宜於朗誦,適宜朗誦的詩,也有利於在兒童中廣泛傳播。一首好的詩,既讓讀者用耳從詩韻去捕捉詩語的音樂性,也可以用心從詩質去捕捉詩情的音樂性。兩種音樂性相得益彰,使讀者獲得一份完美的藝術享受。
我們要傳承中國的傳統文化,外韻是否也應該去傳承,並由此發揚光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