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非虛構寫作背後的三種教學角色
素人作家如何連通個人經驗與外部世界？創意寫作工坊在素人寫作現象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近期在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舉辦的“以寫作拯救生活：當代中國的‘素人寫作’”活動上，陳年喜、範雨素、胡安焉、陳慧、鄔霞、張賽、李文麗這七位代表性的素人作家分享了各自的寫作經歷與人生故事，以下研究者的評論作爲呼應，則進一步打開了關於素人寫作新的觀察與思考。——編者
創意寫作工坊在素人寫作浪潮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創意寫作工坊是舶來品，形式靈活，規模短小，注重平等交流、頭腦風暴和思想碰撞。素人作者寫作經驗匱乏，受教育程度不高，普遍具有嚴重的寫作心理障礙。在此背景下，正式或非正式的創意寫作工坊的適時出現，恰好彌補了素人創作自身與生俱來的諸多侷限，也非常契合素人在非虛構題材創作的特質。我們今天所耳熟能詳的素人作家，如範雨素、姜淑梅、秦秀英等人，大多通過寫作工坊提升了自己的寫作能力，增強了自己的寫作自信。
具體而言，新時代的素人非虛構寫作工坊大致可分爲三類。
一是以家族親緣爲核心的家庭非虛構寫作工坊。呂永林、秦秀英、芮東莉的家庭寫作工坊是其中一個典型代表，先後推出《胡麻的天空》《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親密摺疊》等暢銷書籍。以張愛玲、姜淑梅母女爲主導的家庭寫作工坊也非常值得關注，《亂時候，窮時候》《苦菜花，甘蔗芽》《我的老孃八歲半》等都是她們協力推出的素人非虛構文學作品。此外，影響比較大的還有以章紅、楊本芬爲中心的家庭寫作工坊，她們共同完成了《秋園》《我本芬芳》《浮木》《芝麻豆子茶》等文本，上述作品相繼助推了素人非虛構文學創作的浪潮。
家庭非虛構寫作工坊以家族親緣爲核心，它具有非常鮮明的特質。首先，注重心理疏導和創傷療愈。家庭非虛構寫作工坊的成立往往都有一個契機，大多在兒女離家、至親離世、唯剩一人獨居之後。如此一來，家庭非虛構寫作工坊大多承擔起心理疏導和療愈創傷的功能，起到對抗孤獨、排遣寂寞的作用。其次，內容以家族書寫爲主。從家庭寫作工坊走出來的作家大都年事已高，經歷豐富。因此，他們的非虛構文學作品多圍繞個人經歷、家族家史、故鄉故人展開，屬於個人回憶錄書寫的範疇。再次，親緣私密性極強，而關係的親近使得溝通非常便利，家庭成員之間的強鏈接也使家庭工坊能夠成功存續下去。
二是以朋輩同仁爲核心的基層勞動者/“新工人”非虛構寫作工坊。2014年至今的北京皮村文學小組是其典型代表，歷經多年發展已逐步成熟。它背後既有一羣默默奉獻、不求回報的組織者和志願者，又開設微信公衆號“工友文學小組”“新青年非虛構寫作集市”來發表素人寫作者的非虛構文學作品。另外，還設置“勞動者文學獎”來激勵基層勞動者的非虛構文學創作，以範雨素爲中心的基層勞動者橫空出世，已推出《我是範雨素》《勞動者的星辰》《我在北京做家政》《我的皮村兄妹》等非虛構作品。
在長期發展的過程中，基層勞動者寫作工坊也漸漸形成自己的特色。其一，朋輩同仁志同道合。皮村文學小組的內部成員大多來自民間、年齡相仿、經歷相似，主要基於共同的寫作愛好而走在一起。因此，他們之間並無明顯的利益糾纏，這更加凸顯了皮村文學小組的純粹性。其二，聚焦基層勞動者羣體，以打工書寫爲主。“新工人”寫作工坊裏大都是打工者，如家政保姆、爆破工、工廠一線員工、布展員等，多圍繞打工經歷展開兼職寫作。其三，教學的靈活自由度高。這充分表現在無規定的上課內容和授課形式，志願者通常根據自己的研究專長或創作歷程制定授課方案。這一方面體現了“新工人”寫作工坊的自由性，但無形中也會帶來授課內容前後跨度大、難以持續深入等現實問題。
三是以新媒介爲核心的網絡非虛構寫作工坊。中國三明治、澎湃新聞、南方週末等定期或不定期面向全國招募學員，舉辦主題豐富的非虛構寫作工坊。作爲國內創立較早且處於領先地位的非虛構寫作平臺，中國三明治先後重點推出“三明治寫作工坊”和“非虛構短故事學院”。前者覆蓋了非虛構和虛構文學的寫作訓練，個別課程甚至涉及英文寫作。此外，中國三明治還通過“破繭計劃”將學員的優秀作品集結成冊贊助出版。澎湃新聞則聯合復旦大學新聞學院連續多年舉辦非虛構寫作工坊，南方週末也藉助自身的媒體優勢，先後推出多門非虛構寫作課，吸引了一大批非虛構寫作的愛好者參與其中。
網絡非虛構寫作工坊依託媒介平臺而產生，開展的工坊活動以線上居多。媒介平臺成爲連接學員與教師的重要中介，承擔極爲關鍵的橋樑作用。如果沒有媒介平臺的搭建，網絡非虛構寫作工坊便難以成立，這是網絡非虛構寫作工坊有別於家庭非虛構寫作工坊和基層勞動者非虛構寫作工坊最顯著的特徵。再者，網絡非虛構寫作工坊有着較強的商業目的性。一方面，這表現在招募學員的收費方式上；另一方面，這表現在精準的受衆羣體定位上；另外，還表現在它更強調流量變現。最後，網絡非虛構寫作工坊是一種速成培訓模式。授課教師多爲一線記者，課程多在一週或兩週內集中上完，極爲講究效率、追求效益。如此一來，學員內部缺乏交流互動、連接性弱。網絡在線授課的方式更是加劇了學員之間的隔膜，課程結束的同時也意味着學員關係的斷裂。
對素人非虛構寫作者而言，創意寫作工坊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和意義。一則，彌補了素人非虛構寫作者非專業化帶來的諸多不足，尤其是寫作技術的匱乏，幫助他們更好地表達自己，真正實現“我手寫我心”“我爲自己代言”。二則，極大地提升了素人寫作者的寫作自信，克服寫作的心理障礙，激發他們的創作熱情。素人寫作者通過非虛構寫作工坊表達自我、進行私人化的個性寫作，同時也是社會大衆文藝的重要構成。而素人非虛構寫作工坊的三種典型模式，實際上代表了當下“新大衆文藝”的三個關鍵組成部分。我們在關心誰來寫、寫什麼、怎麼寫問題的同時，還應該去關注素人寫作背後的培養模式與教學路徑，關切誰來教、如何教、教什麼、怎麼教等實際問題。唯如此，才能在看似熱鬧繁榮的素人寫作浪潮中，期待更多文藝精品的誕生。
（作者系湖南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