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兆言短篇小說《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衰老與尊嚴的悖論
葉兆言在短篇小說《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中巧妙地設置了一個江邊監控,它記錄了下崗老人趙嘉德最終走入江水的悲劇全過程。葉兆言用他一貫的冷峻筆調,將監控、衰老與如何有尊嚴地告別等社會命題濃縮在一個家庭中來探討,寫出了個體和社會之痛。
生老病死,是人生之四大苦諦。當人老了,百病叢生;人至死時,百苦臨身。葉兆言借趙嘉德的嘴,向警察李行發出靈魂拷問:“人老了,我爹老了,我也老了,這個你們能幫我們解決嗎?”這個困難是作爲警察的李行所無法解決的。衰老成了漫長的刑罰。
趙家祖孫三代獨子傳承的故事正是中國現代化進程的縮影:老爺子是革命一代,享有離休幹部的待遇,晚年卻成了僅存生理功能的“植物人”;趙嘉德是下崗工人,承擔起照顧父親的責任,六十多歲,頭髮都白了——被沉重的養老責任壓垮;兒子是“富二代”,因好賭而走向毀滅,淪爲物慾時代的犧牲品。葉兆言通過這一個家庭的悲劇,揭示了在傳統家庭結構功能失調後所呈現出來的倫理困境,“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如何從一個社會追求演變爲一個壓垮家庭的沉重的社會難題。家庭是社會最小的組成單位,一個家庭如不能安寧、和諧,那麼整個社會如何能做得穩定、富強?
這個近萬字的短篇中,還有一羣女性角色,大姨、七姨、六姨、小楊等。她們是傳統社會中被凝視、被需要、被建構的對象。趙嘉德的媳婦護士小楊,則竭力擺脫趙家的束縛,自己創業賺錢,想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但有錢卻沒有精神寄託,只一味寵趙家的獨苗兒子,最終寵出了個賭徒,釀成了悲劇。這幾個人物,除了六姨,幾乎都是悲劇角色。六姨是小說的另一個敘事人物,也是小說最生動的人物之一,葉兆言始終保持着一種對女性既不貶低也不美化的平視態度和寫作手法,塑造人物真實而立體。
這是一部直擊當下社會熱點的現實主義短篇小說。作者借用南宋蔣捷的詞句作小說標題,暗喻了生命無意義地一點點的消耗,通過在監視器後邊的警察李行的視角逐步揭開趙家的故事。主線簡單而副線交錯,探討了一個深沉的存在主義的問題:人如何尋找存在的意義?葉兆言的小說彷彿一個監視器,注視着我們這些個體。讀罷掩卷,不禁自問:若老之將至,我當何爲?生命的尊嚴該怎樣維護?
(葉兆言短篇小說《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刊於《江南》202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