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禛題項聖謨《寒江深雪圖》是十八歲時所作嗎？| 蔣寅

2025西泠秋拍項聖謨《寒江深雪圖》一幅（上圖），據“辛卯春三月寫於西子湖上”落款，知爲順治八年（1651）春所作，時項聖謨五十五歲。圖有曹爾堪、周廷鑨、吳嘉紀、吳山、王士禛題跋。王漁洋題：“深雪寒林，斷橋漁浦，蓑笠而獨釣者，彼何人歟？”鈐“鈒鏤王家”陰陽印。看到拍賣網頁的宣傳詞“最盛年的項聖謨，十八歲的王士禎，同賞西湖雪景”，我甚爲錯愕。十八歲的王士禛尚在鄉里讀書，並且終其身未踐杭城之土，何來與項聖謨同賞西湖雪景之事？說明中又強調：“此跋應是市場所見王士禎最年少的墨跡，跋後所鈐‘鈒鏤王家’朱白印十分罕見，或爲其家族印章。”此跋果真爲漁洋十八歲所作嗎？絕無可能。

說明中既已介紹此圖與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所藏項聖謨《西湖雪景圖》爲同時所作，而彼圖亦有漁洋題詩，則完全可據後者推定題詩時間。《西湖雪景圖》漁洋題詩見於《漁洋詩集》卷十三（壬寅詩）中，題作“項聖謨雪景”，與《題趙澄畫》等十一首同是“爲櫟園司農題畫冊”（《題趙澄畫》題下小注）之作，康熙元年（1662）冬作於真州（詳蔣寅《王漁洋事蹟徵略》）。詩曰：“西湖上日鶯花好，特寫荒寒一片山。知有何人耽寂寞，雲林煙雪有無間。”題圖手跡文字全同，後有“羼提用孝章韻”落款，“羼提”爲漁洋揚州推官署中閣名，孝章爲金俊明字。金詩書於漁洋題詩右方，圖右邊黃虞稷題詩落款亦稱“步孝章韻”，可見王、黃兩家都題於金俊明之後，步其韻而作。那麼，這些題跋是同時所作嗎？同幅下方程淞題識其實已逗露消息：“餘於武陵居西溪最久，敬觀櫟翁冊子至此圖，不翅恍然遇之。”原來此圖是周亮工藏畫冊中的一幅！他人題詩是否爲周亮工所囑尚難斷定，但程淞和王漁洋兩家必是觀周亮工藏畫冊時所題，這是毫無疑問的，吳嘉紀題詞也有這種可能。順治十八年（1661）八月周亮工遊揚州，汪楫示以吳嘉紀《陋軒詩》，周亮工許爲近代第一，爲刻於賴古堂。當時王漁洋曾爲周亮工題雜畫冊，即《漁洋詩集》卷十二所收的《畫荔枝》等十六首。《寒江深雪圖》的吳嘉紀題詞，或許也是周亮工以所藏畫冊屬題。《漁洋山人自撰年譜》惠棟注引漁洋《與周櫟下論畫》：“乙巳夏，某在青州真意亭爲先生題畫冊。因憶辛丑在揚州，壬寅在真州，前後爲先生題畫賦詩不下三四十篇，今再而三矣。”項聖謨這兩幅雪景圖應即康熙元年冬往來真州（今江蘇儀徵市）時所題，僅據項聖謨繪圖年月謂爲王漁洋“最年少的墨跡”未免失之武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