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銀行“關閉潮”，纔剛剛開始
“不到一年，已有368家銀行因監管批覆合併或批覆解散而註銷。”
文 /巴九靈
2025年的中國銀行業迎來了“關閉潮”：大批中小銀行正加速解散與合併。
根據國家金融監管總局以及企業預警通數據，截至11月28日，已經有368家銀行因監管批覆合併或批覆解散而註銷。
圖源：企業預警通
這個數字不僅超過了去年全年，更呈現出驚人的加速態勢：2022年是27家，2023年64家，2024年192家，而2025年僅不到一年就突破了300大關。
在這份長長的名單中，村鎮銀行處於重災區。
11月25日，深圳坪山珠江村鎮銀行、鶴山珠江村鎮銀行解散宣佈被廣州農商銀行合併；11月26日，大連甘井子浦發村鎮銀行解散。這些銀行的名字已經成爲歷史，取而代之的是大型銀行的分支機構。
圖源：大連金融監管局
有人會說，這就是正常的“大魚喫小魚”，是“馬太效應”，很多行業都會經歷。但仔細觀察會發現，無數中小銀行加速退場的背後，本質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化債”運動。
於是又有一個延伸問題：這些中小銀行身上揹負的“普惠金融”使命又將何去何從？對於身處低線城市或農村的普通人和創業者，這又意味着什麼？
中小銀行被迫“瘦身”
爲什麼中小銀行會批量“關門”？主要原因在於農村商業銀行盈利能力的持續下降。
從宏觀環境來看，隨着中國經濟降速換擋、房地產市場和融資平臺風險上升、疫情衝擊等共同影響下，中小銀行的資產質量出現惡化，經營壓力也在逐步增大。
與此同時，中小銀行舊有的盈利模式也正在崩塌。
傳統中小銀行深度綁定房地產和地方基建，而這些行業的資本回報率出現了斷崖式下跌，反觀新經濟行業的回報率在上升，但中小銀行卻往往很難“喫到”這塊蛋糕。
從數據來看，這具體表現在中小銀行淨息差的大幅降低。
2015—2019年，中小銀行處於快速擴張階段。2017年的商業銀行的淨息差甚至高達3%左右，比其他大型商業銀行等高出近1%，利潤率更是秒殺大型銀行。
但是隨着國內利率持續下降，2024年二季度，農商行淨息差爲1.72%，但不良貸款率卻高達3.14%，淨息差比不良率低了1.2個百分點。這意味着利息可能還不夠覆蓋壞賬風險，銀行實際上是在“虧本經營”。
到了2025年一季度末，商業銀行淨息差進一步跌至1.43%，區域性中小銀行因爲貸款投放困難，負債成本高、議息能力弱等問題，淨息差收窄更加明顯。
圖源：金融監管局
與此同時，爲了防止金融空轉，監管部門對中小銀行進行窗口指導，要求農商行等聚焦主營業務，降低債券投資的久期；再加上保險監管部門執行“報行合一”的影響，農商行保險代銷佣金降低；而基金代銷等業務也同樣受到政策變動而出現明顯縮水。
多種因素疊加之下，中小銀行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根據《2024中國金融穩定報告》，中國處於高風險的銀行家數是357家，其中主要集中在農村合作銀行和村鎮銀行等中小銀行，多家中小銀行的資本充足率甚至低於8%的監管最低要求。
2025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積極防範金融領域風險。按照市場化、法治化原則，一體推進地方中小金融機構風險處置和轉型發展，綜合採取補充資本金、兼併重組、市場退出等方式分類化解風險。
圖源：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十五五”規劃建議也提出，要統籌推進房地產、地方政府債務、中小金融機構等風險有序化解，嚴防系統性風險。
這就是中小銀行“化債”的主要背景。目前，相當部分省份已通過這種方式，實現高風險中小機構“動態清零”。
2025年三季度，農商行淨息差也出現了企穩回升，上漲至1.58%，超過國有銀行和股份制銀行。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
從趨勢來看，“兼併重組、減量提質”已經成爲中小銀行改革的主要思路。中小銀行通過兼併重組或者直接註銷的方式來“化債”的速度將會進一步加快。這也意味着，以村鎮銀行爲代表的中小銀行數量仍將逐步減少。
普惠金融的真空，誰來填補？
在中國廣袤的2800多個縣級行政區和38000多個鄉級行政區域，活躍着數以千萬計的“草根創業者”。他們或是承包了上百畝土地果園的農戶；也可能是一家縣城小配件廠的老闆；又或者是在老家經營旅遊民宿的青年創業者。
他們是縣域經濟的“毛細血管”，但也面臨着一個共同問題：缺錢。而這，就是普惠金融存在的理由。
什麼是普惠金融？
說得通俗點，以前的傳統金融機構看不上的這些沒有大城市房產做抵押、沒有完美的財務報表，甚至沒有徵信記錄的小微羣體。他們的創業往往面臨“融資難、融資貴、融資慢”的三座大山的阻礙。
在過去，當地的中小銀行（村鎮銀行、農商行）曾是他們爲數不多的依靠，因爲只有這些“家門口的銀行”願意通過說情，打招呼等“熟人信用”的方式借錢給他們。
根據中國銀行業協會數據，截至2024年末，全國中小銀行總資產57.91萬億元，各機構涉農貸款餘額13.11萬億人民幣，服務農戶4494萬戶。
服務小微企業1343.56萬戶，貸款餘額15.9萬億，同比增長10%，信貸主業持續向實體領域聚焦傾斜。
圖源：中國銀行業協會
所以，面對浩浩湯湯的中小銀行“重組潮”，一個尖銳的問題擺在面前：服務基層的中小銀行一旦消失，會不會出現基層金融的真空？這些草根創業者，能從銀行借到錢嗎？
銀行人員向客戶介紹貸款業務
從短期來看，基層金融服務的“真空”確實有可能存在，但是這也是目前金融改革中極力避免出現的問題，因爲中小銀行重組，並非簡單地消滅村鎮銀行，而是一次“減量提質”的換血與升級。
甚至於農村居民得到的金融服務質量，比之前要好得多。
目前，村鎮銀行風險化解主要有幾類舉措，其中典型的就是“村改支”“村改分”——就是找一個更大的金融機構對村鎮銀行進行兼併重組。
舉個例子，今年5月27日，內蒙古新成立了一家內蒙古農商銀行，該銀行直接吸收合併了內蒙地區120家農信機構和村鎮銀行，成爲全國首家一次性整合百家農信機構的省級法人銀行。
截至今年上半年，已經有超過50家村鎮銀行通過類似方式完成了兼併重組。重組之後的省級農商行能通過整合資源，增強服務體系來增強基層金融服務能力，避免基層金融物理網點減少等問題，確保改革後金融服務不縮水。
除了進行“兼併重組、減量提質”之外，普惠金融還有一個重要的玩家開始入場，那就是大型銀行“向下走”。
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創新鄉村振興投融資機制，各類金融機構在貨幣政策工具的引導下，加大涉農領域信貸投放。
中國人民銀行、農業農村部也在7月份發佈《關於加強金融服務農村改革 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意見》，明確要求國有商業銀行和股份制銀行發揮資金優勢和科技優勢，加快對縣級支行的信貸資源傾斜。
圖源：中國政府網
自此，從2019年到2025年二季度，國有大型商業銀行普惠小微貸款比例大幅度提高19.3%。佔比高達45.1%，接近一半。而農村金融機構佔比則下降13.4%，收於25.9%。
這是一次明顯的“降維打擊”。由於大型商業銀行、國有銀行的資金成本往往低於中小銀行，而大銀行的風控系統、服務體系、資金支持等又遠遠優於中小銀行，可以發放更低利率的貸款，再加上由大銀行作爲“信譽背書”，更容易獲得基層客戶的青睞。
當大行向縣城“下沉”，中小銀行大都潰不成軍。而在雙方激烈的市場拼殺中，客戶反倒是成了受益者，換言之，普惠金融的質量在這一輪“關閉重組”中獲得了新的發展。
存錢更穩，借錢更省？
對一些投資者或者普通家庭而言，還會面臨一個新問題，當中小銀行加速退場後，與之相關的業務如存款是否安全？貸款是否更方便？
◎ 首先，對於大部分“消失”的村鎮銀行來說，存款安全方面並不需要擔心。因爲中小銀行不論是摘牌還是合併，都會有更大型的銀行繼承原有的資產與負債，儲戶賬戶也隨之被承接。
比如在10月26日，錦州銀行發佈提示公告：經批准，由中國工商銀行收購承接其相關資產、負債、業務、網點和人員。這也是國有大行首次收購城商行的案例。
圖源：錦州銀行網點公告
換句話說，村口的錦州銀行雖然改成了工商銀行，但是在工行依然可以取原來存在錦州銀行的錢。而本次中小銀行的“村改支”等並不涉及類似包商銀行的破產清算項目，所以個人儲戶並不需要擔心。
◎ 其次，從資金使用者的角度來看，大行下沉和“村改支”，其實是一個利好消息。
隨着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及中小銀行等各類型銀行在經營貸領域“混戰”，目前的經營貸利率已經降低至3%，多家銀行抵押經營貸已降至2%字頭，有銀行抵押經營貸利率甚至能降至2.15%。
對於一個在縣城開店的個體戶，或者一個搞養殖的農戶來說，這意味着同樣的貸款額度，每年可以少還幾千甚至上萬元的利息。大行的介入，確實提升了金融服務的覆蓋率和可得性。
而對於普通的儲戶來說，帶來了更標準的服務體驗。
過去的農村中小銀行雖然是所謂的“地頭蛇”，但是其數字化僅僅存在於“獲客領域”。業務辦理緩慢，流程不夠清晰，甚至在村鎮銀行辦業務可能還要填紙質單子。後續的產品定價和風險控制方面已經落後於大銀行。
而如今，大型國有銀行下沉，帶來了金融技術的“普惠”。大行可以提供更加先進的金融供應鏈和數智化服務。手機銀行更好用了，產品更豐富了，資金安全也更有保障了。
這意味着金融服務的便利性將大幅提升。以前需要跑鎮上辦理的業務，現在通過手機銀行或村口的ATM機就能完成。
當然，“倖存”的中小銀行爲了競爭，必然將提供更多差異化的、富含人情味的服務，它們可能無法在利率上與大行拼刺刀，但可以提供更貼心的如適老化服務或更靈活的貸款審批流程。
結語
2025年的銀行“消失潮”，纔剛剛拉開序幕。
站在“十五五”門口展望，未來的銀行業將極度分化：頭部國有大行靠着馬太效應繼續贏家通喫，而中小銀行如果不徹底轉型，兼併重組的名單還會繼續拉長。
對於我們普通人，不論是中小銀行還是國有大行，選擇擁抱更穩健、數字化的金融服務，去找更高的利息和更低的貸款利率，纔是我們最大的訴求。
本篇作者 | 王振超 | 責任編輯 | 徐濤
主編 | 何夢飛 | 圖源 | VCG、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