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校熱”降溫，民辦基礎教育該如何破局？
民辦基礎教育已進入了以質量提升、結構優化和內涵發展爲核心的新階段。（ 攝/袁婧）
民辦學校是我國教育事業的組成部分，在擴大教育資源供給、滿足人民羣衆多樣化教育需求、推動教育改革發展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在過去一段時間裏，上海的民辦中小學也曾一度贏得家長和學生青睞。
近年來，隨着政策環境變化、生源結構調整等多種因素疊加，民辦學校的發展面臨諸多挑戰，“擇校熱”現象也持續降溫。在教育發生深刻變革的當下，民辦教育要走向何處？文匯報邀請上海市教科院民辦教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長三角教育發展研究院副院長董聖足暢談其對民辦教育轉型發展的思考。
我國民辦基礎教育正經歷深刻的結構性調整。與2019年峯值時期相比，2024年民辦基礎教育辦學規模出現明顯回落。其中，民辦園數量和在園幼兒數分別下降21.77%和43.08%，義務教育階段民辦學校數量及在校生規模分別減少17.5%和31.8%。雖然同期民辦普通高中辦學規模擴張較快，但這主要源於適齡人口的階段性增長，其背後仍面臨招生競爭加劇、特色定位不清等深層次挑戰。
這一結構性變遷表明，民辦基礎教育已整體告別依靠人口紅利和規模擴張的發展階段，進入了以質量提升、結構優化和內涵發展爲核心的新時期。
民辦基礎教育面臨多重壓力和挑戰
應當肯定的是，過去一個時期，民辦基礎教育的興起和發展爲整體基礎教育的普及化和現代化作出了重要貢獻，較好滿足了老百姓的多樣化、選擇性教育需求。然而，囿於各種主客觀因素，當前全國民辦基礎教育的改革發展正面臨多重壓力與挑戰。
首先，是適齡人口下降引發供給側結構性過剩。受少子化趨勢影響，與全國大部分地區一樣，上海基礎教育各學段生源已經、正在或將會進入下降通道。其中，幼兒園入園人數在2020年出現增長拐點之後，已多年呈快速下降態勢；小學階段適齡入學人口在2023年達到峯值，從2024年開始進入縮減期；初中、高中階段的適齡入學人口，預計也將分別於2029年和2032年前後陸續迎來低谷。這種由低到高逐級遞減的趨勢，使部分基礎教育階段民辦學校陷入了“生源減少—收入下滑—師資流失—質量下降—招生困難”的惡性循環。
近年來，教育政策的調整也倒逼民辦學校變革傳統發展模式。自2018年以來，國家層面出臺一系列民辦教育規範政策，形成“分類施策、全面規範”的治理體系：學前教育領域強調普惠轉型，遏制過度逐利；義務教育階段執行“公民同招”，並嚴格控制民辦學校在校生的佔比，停止新設民辦義務教育學校；高中階段不再強調普職比，並擴大優質公辦高中的招生規模。這些政策深刻改變了以往民辦基礎教育“規模擴張+同質競爭”的發展環境，爲民辦學校帶來前所未有的壓力。
可以說，不斷加劇的競爭和技術變革，對民辦教育形成“雙重擠壓”。近年來，國家及本市持續加大公辦教育投入，推動公辦學校辦學質量的全面提升。義務教育階段通過集團化辦學與薄弱校改造，顯著提高優質校覆蓋率；學前教育在普及普惠政策的持續推動下，公辦園在園幼兒佔比不斷提升；高中階段新建一批公辦學校，顯著擴大了優質學位供給。這些因素，使得民辦學校原有“補充優質資源”的定位受到了不同程度衝擊。同時，教育數字化加快推進，公辦學校依託國家智慧教育平臺實現了課程資源共享，而部分民辦學校受限於投入不足、技術應用能力弱，難以適應智慧教育趨勢，也導致其競爭力進一步削弱。
民辦教育的市場有效需求也出現了不同程度萎縮。教育支出是一個家庭的重要剛性開支。在日益趨緊的宏觀經濟環境下，家庭消費更趨理性審慎，越來越多的家長傾向於選擇性價比更高的公辦教育或普惠性民辦教育，對高收費的民辦學校尤其是國際課程學校的接受度有所下降。同時，“雙減”政策深化推進後，家庭對課外補習的依賴降低，也間接影響了部分民辦中小學的附加價值吸引力，使得中高端民辦教育的市場需求進一步收縮，這無疑加劇了行業競爭壓力。
轉型“少而精、小而美”，提升質量是關鍵
面對重重壓力，包括上海民辦中小學在內的民辦基礎教育，亟需突破自身瓶頸，在堅守辦學初心和秉承公益屬性的前提下，從定位、質量、管理三個維度系統構建可持續發展能力，從“規模擴張”轉向“內涵深化”，從而實現高質量發展。
這首先需要精準定位，實現錯位發展。民辦學校需要根據自身條件和區域需求，明確差異化發展方向，在細分市場中找準學校發展定位。義務教育階段民辦學校應主動摒棄規模擴張思維，轉向“少而精、小而美”的發展路徑；民辦高中要立足多樣化發展要求，重點在科技、藝術、體育、語言等領域打造特色學科和精品課程，積極探索中外合作辦學、普職融通等新型辦學模式；民辦幼兒園總體上要堅持普惠性發展方向，努力補充公辦學位缺口，有條件的可適當拓展0-3歲托育服務，穩步實現“托幼一體化”轉型。
其次是提升質量，築牢育人根基。民辦學校要突出學生中心地位，把師資隊伍建設作爲提升質量的關鍵環節，着力建立健全薪酬激勵與職業發展體系，切實提高教師薪酬待遇，不斷拓寬教師的職業發展通道。在課程教學改革方面，學校要嚴格按照國家課程標準開展教學，同時結合自身特色定位開發校本課程體系，努力實現“一校一特色、一校一品牌”。此外，還要積極推廣項目式學習、跨學科融合、綜合社會實踐等新型教學方法，切實提升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和創新思維能力。
三是優化治理，規範辦學行爲。民辦學校要着力建立現代學校制度，切實保障理事會、監事會、教職工代表大會依法依規行使職權。尤其是在資產和財務管理上，學校舉辦者要切實加大基本教學投入，同時嚴格區分辦學經費與舉辦者個人財產，要堅決杜絕通過架構各種灰色“關聯交易”，以“非營利性之名行營利之實”。同時，廣大民辦中小學還應通過集中採購、資源共享等途徑優化成本控制，有效降低運營成本，全面提升辦學效益。
強化政策保障，預留合理發展空間
《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強調，要“辦強辦優基礎教育”。上海市教育大會也提出，要“大力提升教育公共服務的質量水平，進一步促進均衡佈局、優質發展”。實踐表明，推動民辦基礎教育優質發展，對於增加教育供給、激發辦學活力和促進教育創新具有重要意義。在推進教育強市建設中，我們可以也應該完善相關政策體系，支持民辦學校轉型發展、優質發展。
比如，民辦教育要統籌規劃，預留合理發展空間。可將民辦中小學、幼兒園統一納入地方經濟社會發展規劃及教育專項規劃，在學校佈局、資源配置上堅持公辦民辦“一盤棋”考慮。在學前教育階段，要根據區域人口變化趨勢合理規劃優質民辦園數量，以更好滿足老百姓的選擇性需求；在義務教育階段，要在合理調控民辦義務教育在校生佔比的同時，爲高質量、有特色的民辦中小學預留必要的發展空間，避免“一刀切”的簡單做法；在高中教育階段，要支持社會力量響應國家戰略和區域發展需求，積極舉辦綜合高中和特色高中，努力形成公辦民辦協同發展的良好格局。
此外，要完善制度，加大政策扶持力度。在財政支持方面，要建立普惠性民辦園生均公用經費補助標準動態調整機制，對辦學特色鮮明的民辦高中給予專項獎補，對參與公辦學校託管的民辦學校按學生人數給予相應經費支持。在師資保障方面，要積極推動公辦、民辦學校教師雙向交流，將民辦學校師資培訓統一納入“國培計劃”，同時切實保障民辦學校教師在職稱評定、評優評先等方面的平等權利。在稅費優惠方面，要認真落實《民辦教育促進法》及其實施條例精神，儘快釐清非營利性民辦學校稅收減免政策，對符合條件的學校免除企業所得稅，並對學校建設涉及的相關規費給予相應優惠。
與此同時，要規範監管，提升管理服務水平。要在深入落實和充分保障民辦學校各項辦學自主權的基礎上，切實加強對民辦學校招生、收費、教學、安全等關鍵環節的監管，着力防患並化解各種可能出現的辦學風險。要進一步推進簡政放權，大力推行“一網通辦”，簡化審批流程和年檢環節，取締各種不必要的檢查和評比活動，切實減輕民辦學校的負擔。此外，要大力推動公辦民辦學校協同發展，以委託管理和購買服務等形式引導民辦學校服務農村教育、薄弱學校，參與區域教育均衡建設，在推進基礎教育擴優提質中彰顯民辦教育的社會價值和責任擔當。（作者爲上海市教科院民辦教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長三角教育發展研究院副院長）
文｜董聖足
編輯｜王秋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