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縫間頑強生長的野花激發了藝術家的靈感。（受訪者供圖）

藝術家在街頭創作。（受訪者供圖）

虹口區第一中心小學的學生們正在畫牆繪。本報記者周辰攝

崑山路上的牆繪作品。均本報記者周辰攝製圖：張繼

自由藝術家戴曉淵擅長牆繪，最大的單幅作品面積達數千平方米。最近，他在上海市中心一條不起眼的小馬路崑山路上創作，最小的作品幾乎只有一個拳頭大，可他卻“越畫越興奮、越畫越起勁”，不知不覺畫了七八十幅。

崑山路始建於1882年，全長僅400米，沿途卻有不少歷史建築與舊式里弄，早已與當下的生活水乳交融，皸裂的樹皮、清水紅磚、電錶箱、路燈，目光所及之處，看似平凡卻都成了藝術靈感的迸發之地。

這場由虹口區北外灘街道發起的牆繪項目，不僅讓藝術家驚喜，也讓周邊居民萌生好奇。先是出門買小菜的居民阿姨發現了街頭巷尾的變化，於是從家裏拿來兩瓶果汁給正在作畫的戴曉淵；放學後的小學生，在一旁看得入迷，拿出珍藏的零食想要“拜師”；還有一些外國友人，也對他豎起大拇指……不少居民和學生躍躍欲試，也想在這些再熟悉不過的牆面上“畫一筆”。

近日，在舊改地塊老街坊與虹口區第一中心小學美術社團的孩子們的一筆一畫之中，崑山路牆繪工作已經完工。

一街一路生活即藝術

崑山路百官街路口，石墩與地面的縫隙間，一朵小花悄然綻放。

這個微小生命激發了戴曉淵的靈感：他在石墩上畫了一扇打開的窗，藍色窗簾隨風輕揚，一隻穿綠襯衫的小老鼠從窗口探身，正爲這朵頑強生長的野花“澆水”。

過去兩個月來，北外灘街道社區管理辦公室工作人員與投稿牆繪的藝術家們曾多次踏勘，種子在這期間落入狹小縫隙，趕在寒潮前，破土、發芽、綻放。

北外灘街道社區管理辦主任林菁菲介紹，崑山路有歷史有人文，也有接地氣的小喫店、理髮店等，今年這裏一處零星舊改地塊完成徵收，居民陸續搬遷，周邊商戶和學校師生都感覺到，路面上冷清了些許。於是，街道希望以牆繪的形式煥新這條百年小馬路。

“綜合考量後，採取插畫融入建築、服務於街區文化的方式。”林菁菲說，發起牆繪項目以來，不少工作室和獨立畫家發來合作意向，工作人員帶着每一位畫家將崑山路走了一遍，再根據投稿選擇合適的藝術家來做牆繪。

其中，戴曉淵的投稿作品“擊中了每個人的心”，包括居民在內。在一塊零星舊改地塊牆面上，有幾塊破損的磚石，戴曉淵在這裏設計了一個超級馬里奧遊戲的場景，破損的磚石剛好成爲“金幣”掉落的地方；一隻銀白色電錶，變身歪着頭看向馬路的大腦袋機器人；一面灰色磚牆上，幾隻憨態可掬的橘貓慵懶地趴在紅磚裝飾線上……每一幅牆繪都與街區環境相得益彰，爲平凡角落注入亮色，更在居民心中引發共鳴。

城市更新，常常以年計量進展。舊改基地圍牆、建築工地圍擋等在內的城市過渡地帶，被稱爲“灰空間”。近年來，隨着人們對公共藝術的重視，通過牆繪等藝術“輕介入”形式，這些“灰空間”成爲城市“軟更新”的切入口。

在上海，除了虹口區北外灘區域，在靜安區彭越浦河道邊，流水、鯨魚、水母構成的牆繪，重塑濱水空間；在寶山區羅涇鎮海星村，橫跨小河的粗水管被繪上藍天、白雲、綠樹，與周邊涵養林相融；奉賢區四團鎮新橋村，屋後壘起的磚頭堆前，一名小男孩正在“搬磚”，另一名正踩着扶梯準備修繕屋頂……

從全球範圍看，德國藝術家沃爾曼將彩色樂高積木嵌入需要修復的建築表面，在巴塞羅那、紐約、聖彼得堡等城市留下了“樂高修補計劃”；法國藝術家埃姆恩將廢棄的陶瓷、彩磚、玻璃碎片切割成精確形狀，鑲嵌進街面的凹陷與裂縫處，他的“路面鑲嵌藝術”從里昂擴展到巴黎、布魯塞爾、巴塞羅那等城市。

“因地制宜”用藝術讓街區變美的做法，正在全球蔓延。

一筆一畫傾注愛意

從早到晚連續作畫一個星期，戴曉淵收穫了無數居民的好奇與注視，這在此前的商業訂單中極爲少見，就連林菁菲也沒想到會發生“居民圍觀”的情形。

73歲的居民林真成年輕時學過美術，第一時間拍照發給居委會塊長；小學生卓欣葉，驚喜地發現家門口的牆上有一隻柯基狗。一老一小從第一天就開始關注這場街頭創作，其他居民也漸漸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

牆繪沿着崑山路由西向東蜿蜒，最後一處作品就在虹口區第一中心小學的對面。這一天是小學美術社團的活動日，卓欣葉驚喜地得知，活動內容是和戴曉淵一起畫牆繪。孩子們坐在馬紮上寫生，有的人則拿起筆刷在牆上創作。立體的彩色泡泡怎麼畫出透明感？戴曉淵一筆一筆教：“上面畫一筆高光，下面畫一筆反光，氣泡立馬就出來了。”

也有小朋友拿起畫筆就信馬由繮，畫了一個設計稿外的藍色小人，藝術家和美術老師都未阻攔。在戴曉淵看來，與小朋友共創牆繪使作品更加生機盎然。學校美術老師崔宇則認爲，從白紙到牆面，爲孩子們打通了生活與藝術的間隔。

“引入在地共創機制後，牆繪從‘表演性景觀’走向‘生活化場景’。”上海美術學院執行院長金江波說，共創牆繪等藝術輕介入城市的方式，讓生活場景進一步延伸，凸顯了城市更新中人性化尺度、藝術化表達、共享化體驗愈發被關注。

當藝術成爲公衆情感的共鳴點，共創牆繪便超越了視覺提升的範疇。它讓居民接觸藝術、創造藝術，推動在地者從觀看者轉變爲講述者和守護者，重建了社區情感聯結，爲街區有機更新和社區凝聚提供了嶄新思路。

短評｜當公共藝術觸達城市“肌理”

如果說南京路淮海路是上海的“皮膚”，崑山路這般名不見經傳的小馬路更像是上海的“肌理”，承載着市井生活的日常煙火。

近年來，城市中的牆繪並不鮮見。不過，以往它們要麼出現在即將拆遷的舊改街宅外牆，要麼出現在亮麗時尚的大馬路兩旁，許多還藉由藝術家的系統創作，成爲都市新景觀。相較之下，被居民樓、小學校、煙雜店、小餐館等環繞的崑山路，日常、平淡、瑣碎。花心思裝扮這樣“窩”在不引人注目處的小馬路、老街區，顯現出人們對“美”的追求也在悄悄地變化、拓展——不止於營造外在的景觀塗抹，更在於讓美從居民生活的點滴細節中生髮出來。

也因此，因地制宜是這場共創的特點，亦是出發點。野草、水管、電錶箱，都是靈感之源，都能生成意趣。而創作者同樣“在地化”：放手交給最熟悉這裏的孩子們打理。他們不靠技術與多麼新奇的創意，更多是依靠與本地生活緊密連接的感情去找到“肌理”中的亮點，畫出生活在此處的人們所想所願。

藝術的共創也爲社區的共治埋下文化伏筆。城市“肌理”中的藝術，作爲生活化場景更需要周邊人羣的維護、創新。可以期待，在一片又一片的城市更新中，以生活的養分滋生出藝術的街區，用共同心血澆灌出美的花朵的人們，將在新的空間創造出新的有溫度的美。

文｜周辰單穎文

編輯｜王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