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攤樂趣

我常去的棋攤是由社區創辦，有點半官半民的性質。

它一面靠牆，三面敞開，五張固定桌凳一字排開，旁邊還有一排固定長凳。頭頂斜搭着鐵皮棚蓋，夏天能遮陽防雨，冬天能擋雪避寒。

由於正對着人行道和馬路，保潔員順手就把衛生給打掃了。

棋盤就畫在桌面上，棋子先由社區配備。隨着磨蝕損壞，棋友們就主動自費添置，大的小的，木質塑料的五花八門。用後鎖進旁邊木箱，後來嫌麻煩乾脆就不鎖了。不管誰來，隨手取出就可開戰，十分方便。

每當下午兩三點直到天黑，這裏總會聚集好多人，不僅有本社區的退休老人，也有幾公里外慕名而來的愛好者。十個人下棋，幾十人圍觀。啪啪落子聲，叫好喝彩聲，包括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支招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棋友們的棋藝大致可分三類。

第一類是頂尖高手，有五六個人，屬於鶴立雞羣的極少數。

他們棋風穩健，每一步都深思熟慮，從不走隨手棋。我和他們都交過手，根本招架不住，很快就稀里嘩啦敗下陣來。

那次社區組織比賽，好多棋友都怕輸不敢報名。我濫竽充數參與其中，結果獲了個第七名。可見與高手相比還差得很遠。

第二類是中游水平，這夥人佔絕大多數，是棋攤的骨幹力量。

正因爲人多，選擇範圍寬泛，競爭對手也就特別多。相互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每天殺得昏天墨地沒完沒了。有時藉着路燈光亮還在鰲戰，用廢寢忘食來形容並不誇張。

第三類是初學者，平時只是圍觀，輕易不下場。直到人少時才擺上棋子，下得亦步亦趨小心謹慎。

你別說，由於他們長期觀看各等棋手的棋路，久病成醫，同樣下得像模像樣有板有眼，很快就晉升到了中游行列。

人們常說，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其實，下棋又何嘗不是棋如其人。

通過下棋，可將一個人的脾氣秉性涵養格局展現得淋漓盡致。

有人走完一步棋，用手捂住棋子不撒手，嘴裏還喊着別動別動。此時你若忍不住摸起要走的棋子，他發現對己不利，立刻把走完的棋子收了回去。弄得你哭笑不得。

還有人拿起要走的棋子舉在半空，就是不落子。也就是說，他不是事先思考，而着舉着棋子思考。

此時你若忍不住摸了自己要走的棋子，他發覺對己不利，立刻又把舉在半空的棋子放回了原處，害得你白白跟着他思考了半天。

應當說，以上兩種棋風尚處可以忍受的範圍。最難忍受的是第三種——緩棋。

雙方棋藝本來就不相上下。如果一方緩過兩三次，另一方就只能等着輸棋，沒有贏的希望了。

我的觀點是，如果一方緩棋後贏了對方，就不是真正意義的贏棋。一着不慎滿盤皆輸，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而緩棋後的贏棋又有什麼意義呢。

還有一種棋風十分糟糕，就是把輸贏看得太重。

贏了，搖頭晃腚洋洋得意，甚至不惜貶損對手。一旦輸了，就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無中生有一百個理由爲自己辯解，死活不承認失敗。

當然，絕大多數棋友還是守棋規的。何況這不是什麼正規比賽，誰都有些小小不嚴的毛病。只要在能夠忍受的範圍內，大可不必過於計較，否則就無法融入其中了。

同時，棋攤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你得容忍觀棋者在一旁說話——支招。

其實支招有兩大壞處。支對了，對另一方明顯不公。支錯了，對被支者是個誤導。同時也干擾雙方的思路。

尤其是高手支招，對另一方形成了碾壓性優勢，其結果並不是勝利者的真實水平。

然而，

即便如此，你也必須接受這個現實。因爲這就是個民間遊戲場所，既然不是正規比賽，誰都忍不住一言不發，想讓人們都守口如瓶是辦不到的。

事實上，棋攤之所以熱鬧非凡，也正源於共同參與的這個特定氛圍。

也正因此，我的棋藝雖然一般，卻很喜歡這個場所。

它沒有官場的相互傾扎，沒有職場的勾心鬥角，更沒有相互的利益紛爭。即便爭吵兩句也只是玩樂，轉身還是難解難分的棋友。

所以它特別適合平民百姓的精神生活，通過動腦還可防治老年癡呆。沉浸其中，塵世間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早年肩扛五十斤大米看棋的相聲，說的應該就是這種境界。

其實離棋攤不遠就有個老幹部活動中心，裏面也有棋室，條件比棋攤好多了。

但由於人家有上下班限制，週六週日還休息，所以老幹部們仍然願到棋攤上來。

常和我對奕的就是位退休局長。有次我問他，怎麼不去活動中心呢。他猶豫了一下，說，還是這裏熱鬧，有樂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