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莫言和假餘華在地壇公園認領了兩棵樹
近年來在新媒體上,有聲書、短視頻、在線課程、播客等不同形式重新喚醒了年輕人對於文學的興趣。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莫過於史鐵生《我與地壇》的再度走紅。它以前只是高中語文課本的一篇文章,但這些年通過一些綜藝節目,使年輕人重新認識了史鐵生,這個在餘華、蘇童口中頻繁出現的名字,被描繪爲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巨人,他的豁達與樂觀也對朋友們影響深遠。生動的作家軼事經過短視頻傳播,獲得過千萬點贊,過去只出現在課本里的史鐵生,一下子被新的媒介形式激活了,使年輕人把熟悉的作品和鮮活的作家形象能重疊在一起。加上史鐵生作品剛好符合了當下的時代語境,於是,史鐵生成爲網上最受歡迎的作家。在評論區裏,年輕人齊刷刷地打下史鐵生的金句,拍下書中段落,提煉出迷茫、苦難、樂觀、慰藉等關鍵詞,來映照着自己的生活。
年輕人在對史鐵生產生濃厚興趣後,也對故事的發生地——地壇充滿了好奇,地壇不光是史鐵生創作的靈感來源,也是他尋求心靈慰藉的場所。於是年輕人想要去親自探訪地壇,找尋史鐵生的足跡。
霍豔 攝
就這樣,在文學的指引下年輕人重新迴歸到現實生活。他們在地壇並非單純的拍照打卡,而是對照史鐵生提到的一個個細節,去找尋對應的位置,以文本對照現實。他們也會去見證作家間真摯的友誼,在地壇有兩棵著名的樹,一棵是“鐵生的朋友莫言”認領的銀杏樹下,還有一棵是普通人假借餘華名義認領的梧桐樹,年輕人在樹下打卡,他們發現文學創作不是個體的事情,而是一種情感的連結,能結交到一生的摯友。而最重要的是年輕人想要體驗史鐵生當年的感覺,他們坐在地壇長椅上,看那些熟悉的場景撲面而來,相敬如賓的夫婦、熱愛唱歌的年輕人、古老蒼勁的柏樹,感覺自己的靈魂彷彿也與地壇融爲一體。
文學正開始成爲年輕人的旅遊指南。盛夏,上萬《盜墓筆記》的讀者來長白山赴重逢之約。在昆明,年輕人順着汪曾祺《我在西南聯大的日子》中寫到的館子、街道、風景,搜索求證。這代表了一種新的文學接受方式,如學者李靜觀察:年輕人的文學閱讀不再只是一個視覺上的勞動,還有着感官參與與身體感知的融合形態。文學不光可以被閱讀、收聽,還可以收看、觸摸,變成一種互動性身體體驗。
當年輕人對文學的接受從線上迴歸線下時,作爲文學發生的現實場景,它們是如何接住這撥流量的?
霍豔 攝
年輕人講求效率,希望在一個目的地達成觀光、打卡、消費、交友、受教育等多種目標,從身體到精神均有所收穫。於是地壇就嘗試把年輕人的多種尋求融合起來。它重新啓動了地壇書市,和過去主要吸引中老年人和文學愛好者不同,書市越來越向年輕人靠攏。年輕人對價格敏感,書市就發放大額優惠券,年輕人喜歡文創,文創就成爲攤位的主打,史鐵生的金句被製作成帆布包和樹葉造型的書籤。除了賣書,書市還準備打卡、蓋章、扭蛋、搖骰子、製作明信片等活動,增強年輕人的參與感。
在平時,地壇加強氛圍感的營造。公園北門開設了一家叫“我在地壇”的書店,裏面除了售賣史鐵生的著作,還有他一衆好友的作品,爲了營造閱讀氛圍,店內沒有WiFi和電源插座,就是希望讀者能放下手機專注閱讀。整個書店就正像史鐵生那句“在人口密聚的城市裏,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地壇也努力構建一種輕鬆的氛圍。年輕人可以認領古樹,這本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年輕人卻發揮了史鐵生般的幽默,有人在側柏的認領標牌上寫着“這就是一棵梧桐樹”,有人把認養者署名爲“見此樹請大喊歐耶”、“AUV您猜怎麼着”,而地壇以包容的心態接納了這些年輕人的話語,使得古樹也成爲一處景點。
長白山是《盜墓筆記》中一個真實而神祕的場景,承載着重要的十年之約。於是長白山不侷限於觀光,還提供給年輕讀者一個共赴約定的歡聚場所。山腳的二道白河小鎮被打造成小說裏“痛鎮”的模樣,雪雕還原了雲頂山宮和青銅門,小鎮各種設施也都以IP元素進行裝飾,開辦稻米驛站爲年輕人提供旅遊服務和周邊產品,還在“八一七”舉辦稻米音樂會和煙花秀,長白山將IP元素、讀者情感、與當地的特色旅遊資源有機結合,增強了年輕人的沉浸式體驗。
文學接受的線下轉移,不光使地壇、長白山從一個靜態的歷史古蹟、自然風光,變成一個動態的、沉浸式的文化空間。一些地方也圍繞經典作品建造了新的沉浸式文化空間,受到年輕人歡迎。
在網上,不管是視頻二創、文本解析還是同人文,沒有一個年輕人能繞得開《紅樓夢》這部經典。於是河北廊坊打造了一個《紅樓夢》主題的沉浸式戲劇公園,採用移步異景、迷宮幻境的景觀設計理念,融合情景裝置藝術與舞臺沉浸技術,通過21場跨越時空的戲劇演出,讓遊客深度體驗《紅樓夢》的文化精髓和東方式生活美學。
和上世紀80年代,爲再現《紅樓夢》大觀園的景觀建造的北京大觀園不同, “只有紅樓夢·戲劇幻城”主打與原著的交互體驗,除了能打卡拍照,還能以沉浸式戲劇的方式和《紅樓夢》的人物產生情感羈絆。同時圍繞《紅樓夢》百年來的讀者接受,從不同年代的真實生活場景出發,以《紅樓夢》爲引子,穿越時空,上演一幕幕關於《紅樓夢》讀者的故事。這種模糊了現實與夢境、真實與戲劇的形式,不光讓年輕人體驗到“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深刻含義,也讓他們不再充當看客,而成爲見證者和劇中人。
當年輕人藉助文學從線上返回線下時,還產生了一種神奇的化學反應。當他們帶着對文學的體悟,身處在一個詩意環境中,內心裏積澱的情感也被悄然激活了,開始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年輕人通過閱讀史鐵生、追尋史鐵生,然後也變得和史鐵生一樣,擁有了一雙能在尋常生活發現不尋常的眼睛。在地壇有一處特殊的景點,就是被年輕人所開掘。這處名爲“地壇的海”的景點並不是海,而是一面磚牆。它最初源於史鐵生書裏所描繪的“樹影斑駁的灰牆”“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意象,年輕人在閱讀之後,也像史鐵生耐心地觀察每一棵樹、每一米草地,大膽地展開想象,真的在地壇公園裏找到了一片磚牆,牆上磚塊的紋理被陽光照射,如同波光粼粼的海面。在文學想象加持下,這裏變成了“地壇的海”,造就了一副經典畫面:人坐在長椅上,背後是一片樹林,面前則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每個來此拍照打卡的年輕人,在一瞬間也終於明白了史鐵生沉醉於地壇的原因,當對一草一木足夠熟悉,又有着充沛的想象力,即便是在內陸,也能找到一片屬於自己的浩瀚的海洋。
霍豔 攝
當下,年輕人已不滿足於閱讀作品或是觀看視頻,他們還想要親自去文學作品描寫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想要代入作品的角色體味他們的心境,想要用自己的經驗跟文學裏的描摹發生碰撞,激盪出新的情感,在現實世界裏重新拉近和文學的距離。文學也不再是書本上的作品、短視頻裏的素材,它還是一箇中介,幫助年輕人重新建立和世界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