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大藏·合浦丨買買買!漢代人也有“海淘購物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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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合浦,一座鑲嵌於中國南部綿延海岸線的小城,也是漢代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之一。

這條千年海路,堪稱漢代人的“海淘購物車”。其映射出的,不僅是物阜民豐。

圖爲位於廣西合浦的海絲首港景區一隅。/袁婧攝

圖爲從合浦到已程不國(今斯里蘭卡),往返一次的航程需要近三年。/袁婧攝

從合浦到已程不國(今斯里蘭卡),往返一次的航程需要近三年,路線曲折、風險大。商人們精心選品,只挑“明珠、璧流離、奇石異物”,價值高、輕便易攜帶。深海風高浪急、天氣多變,舵手們緊貼海岸線航行。必要時,他們巧妙地借船、徒步,千方百計節省時間、縮短路線。

路途艱險、阻礙重重,彼時的漢代人卻並未降低審美志趣、放下商業探索。從“私人定製”的玻璃碗到在銅鏡上刻“廣告語”,無數奇思妙想,循着這條海路迸發。

圖爲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外觀。/袁婧攝

兩千多年後的今天,當人們從位於廣西壯族自治區北海市合浦縣的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向北部灣望去,古代商船航線與現代貨輪拖曳出的浪痕在暮色中重疊,漢代人“海外購”的影響力猶在。

能工巧匠從奇珍異寶的交易中學會了玻璃製作工藝。當年的技藝一直延續至今,一代代匠人堅持自主創新,在當年的技藝上更迭出光伏玻璃製造技術,貢獻綠色能源新產業。

兩千多年前,沿途友鄰補給的物資,生動詮釋着何謂“志合者,不以山海爲遠”。當初的友誼之路蛻變爲“申遺聯盟”。以海上絲綢之路南海片區爲主體,相關部門正醞釀與印尼井裏汶郡等沿線國家和地區共同申報世界文化遺產。

迴歸始發港、回溯海絲路,不僅爲追憶過往,更爲啓迪未來。

“高定珠寶”,全球選購

新世紀之初,海上絲綢之路研究掀起熱潮。福建泉州、廣東徐聞等沿線港口城市陸續產出研究成果,打開知名度。相形之下,同樣作爲始發港之一的廣西合浦,稍顯落寞。

2002年初,一支文物工作隊悄然出發。他們從入海口沿着南流江拉網式調查,一路向北,步行近百里。緣何沿江而行?身爲領隊的廣西民族大學教授熊昭明解釋,依河而居是古人生產生活的特性,循江踏勘,更可能尋到港口、城址。

圖爲依河而居是古人生產生活的特性。/袁婧攝

功夫不負有心人。大浪古城、草鞋村遺址相繼被發現,從一定程度上佐證了合浦港的歷史地位。不久前,國家首批重要大遺址公佈,這兩個遺址與合浦漢墓羣共同入選。

從上世紀50年代至今,合浦境內發掘墓葬1300多座,出土文物2萬餘件套。諸多歷史遺蹟的發現,令漢代人“海淘購物車”的面貌更加豐實飽滿。

“作爲漢代對外開放的重要窗口,合浦是我國海上絲綢之路出土文物分佈最集中、數量最多、種類最豐富的地區。”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館長廉世明說。

圖爲綠柱石、水晶混合串飾。/袁婧攝

館內展示着的琳琅滿目的珠飾是最佳例證。“不少遊客打趣說,我們這裏比珠寶專櫃還好逛。”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講解員李瑩一邊介紹,一邊指着二樓碧海絲路展廳內的瑪瑙、琥珀、綠松石。

圖爲瑪瑙、紅玉髓混合串飾。/袁婧攝

千年前的“高定珠寶”,其珍貴之處不僅在於原材料,背後的微雕工藝同樣值得探究。指甲蓋大小的琥珀,化爲惟妙惟肖的獅子、烏龜。“當年沒有高精度的機牀,工匠們僅憑簡陋的工具就能實現如此精細度,實屬不易。”每次向參觀者介紹起這些,李瑩很是感慨。

圖爲紅玉髓、綠玉髓。/袁婧攝

數以萬計的高定珠寶背後,人們更好奇漢代人的“購買力”何來。

從浩瀚史書中,歷史學家們憑點滴細節還原當時的盛景。根據《漢書·地理志》記載,漢代人帶出去“黃金雜繒”。“雜繒”指各類絲織品。兩廣地區土壤含酸度高,絲織品多腐朽碳化,基本不成型,今時難得見。而黃金則能找到例證。合浦縣望牛嶺一號墓曾出土兩個金餅,約合漢代的1斤。歷史學家考證認爲,金餅便於疊摞和攜帶,是當時中外貿易普遍流通的大額貨幣。《中國古代貨幣史》一書中更印證了漢代的黃金儲備——新莽時期,國家黃金庫存量達70萬斤,是封建社會中央政府黃金儲量的頂峯。

光有購買力、購買清單還不夠。漢代如何建起支撐“全球購”的現代物流體系?

圖爲合浦海岸邊一隅。/袁婧攝

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入口處,一幅地圖鮮明勾勒出漢代人的“海上物流圖”。去程時輕裝出行,抵達當時的諶離國(今泰國克拉地峽東側)後不再冒險繞行馬六甲海峽,靠岸卸貨,步行十餘日便可抵達當時的有夫甘都盧國(今泰國克拉地峽西側),此後借用異國商船接力航行。回程時滿載貨物,靠着季風、洋流一路航行回合浦。

圖爲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內展示的“分段式物流”示意圖。/袁婧攝

如今聽來理念先進的“分段式物流”,或許源於真切的生存壓力。滔天巨浪、暗礁海寇、疾病飢渴,隨時可能讓珍寶與人永沉海底。這條“捷徑”,不僅見證先民智慧,更映射出沿途國家主動借船、補給物資的情誼。

“漢代海上絲綢之路也是一條互利互信的友誼之路。”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副館長陳夏榮說。

私人定製,內外兼修

當大多歷史學家將目光投向漢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輸入品”時,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常設專題展覽“合浦啓航”的策展人李世佳則另闢蹊徑,探尋易被忽略的“輸出品”。

東南亞地區出土了漢式印章、銅鏡以及嶺南特有的幾何印紋陶片。“這些實物足以印證,當時中國人已活躍於這些區域。”在她看來,漢印可能是隨身攜帶的信物,陶片或許源於存儲水和食物的陶罐。

她還捕捉到關於銅鏡的有趣細節。銅鏡上的銘文中,除吉祥用語外,還有“某某作鏡真大好”之類的廣告用語。由此判斷,隨遠洋航船出行的銅鏡,不僅是生活必備品,更是自帶“移動廣告牌”的輸出商品。

這些被放大的歷史細節,不僅照見商貿往來,更折射文化交融。

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一隻湖藍色玻璃杯吸引考古“發燒友”遠道而來。陳夏榮指出“門道”——弦紋是中國人喜愛的樣式。她猜測,這或許是漢代版“私人定製”。正如當今不少國際大牌爲中國消費者推出定製款。

圖爲深藍色玻璃杯。/袁婧攝

研究中,還有學者發現,印度阿里卡梅度遺址中發現的肉紅石髓耳璫,很接近兩廣漢墓出土的典型樣式。據此推測,它們應是按照中國客戶的設計在印度定製的商品。

圖爲紅玉髓、瑪瑙混合串飾。/袁婧攝

越來越多歷史證據,令學界也逐步形成共識——兩千年多前的合浦港,不僅是單一的物流樞紐,更充分融入全球產業鏈、供應鏈,成爲“以銷定產”的信息傳遞樞紐。

圖爲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內的胡人俑座陶燈。/袁婧攝

互動交融的不僅是物品。不少遊客捕捉到漢代器物上的獨特文化元素——胡人。廣西漢墓出土的胡人俑,以陶質居多,有侍俑、俑座燈及流壺等形制。對於他們的身份,學界有諸多猜測。販運珍寶的中亞胡商、早期沿海路東來的天竺僧侶,或是在港口勞作的東南亞僕役,都有可能。“可以確定的是,當時胡人並不鮮見,否則工匠不會將他們的外貌、神情刻畫得如此惟妙惟肖。”李瑩說。

圖爲從合浦出土,已成爲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鎮館之寶”的羽紋銅鳳燈。/李晨琰攝

能工巧匠的高水平技藝,不僅體現於人物刻畫的精細度,更有今天的“明星環保燈組”爲證。今天,從北海市沿着國道向合浦縣疾馳,公路兩側的路燈呈精緻的鳳鳥造型。其原型,便是從合浦出土,已成爲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鎮館之寶”的羽紋銅鳳燈。

鳳鳥昂首,口銜燈罩,背部承託燈盤。燈內還藏有當時的“黑科技”——點燃燈油後產生的煙氣可沿鳳頸導入腹部貯存的清水中。兩千年前的“環保無煙燈”,兼具高顏值、實用性,直至今天都毫不過時。

時尚單品,貫通古今

與合浦齊名的,還有一種產自本地的珍寶——南珠。

圖爲“海之皇冠”,曾亮相上海世博會。/袁婧攝

產自北部灣的南珠,素有“海水珍珠皇后”之美名。這裏海灘、河流多,風浪小,水質好,適合孕育珍珠。業界常有“西珠不如東珠,東珠不如南珠”的說法。因質量好、產量大,早在商周時期,合浦南珠便作爲貢品進獻貴族。

以南珠爲綴飾,無疑是漢代的“時尚單品”標配。唐宋時期,還一度流行“珍珠妝”。遺憾的是,珍珠易受腐蝕。如今合浦漢墓出土的飾品中難覓珍珠蹤影。

唯有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遊客可從一幅多面體金球“復原圖”中領略南珠嵌入金飾的綽約風姿。

合浦風門嶺10號墓出土的這枚多面體金球,是由十二面金箔做成內凹狀,再以金珠連綴。金箔內凹處原應鑲嵌有珠飾。根據考古學家的研究及推測,所鑲嵌的珠飾很大可能是已溶解的珍珠。

策展時,李世佳曾這樣想象:“一位工匠俯首案頭,用靈活的雙手將粒粒渾圓的南珠精巧地點綴於金器之上。”她請設計團隊參考隋朝李靜訓墓出土的嵌寶石金項鍊,爲這枚金珠的內凹面“補”上南珠。

考古研究者對於千年之前的想象,在千年之後有了迴響。

博物館內的珍貴藏品也積澱起獨特的文化符號,爲支撐今天的產業而蓄力。

圖爲工作人員正在測量珍珠。/袁婧攝

仍是一張工作臺前,“天女珍珠”淘寶店主陳小亞認真地爲珍珠飾品找配件。

圖爲“天女珍珠”淘寶店主陳小亞正在選配珍珠。/袁婧攝

“歐美客戶喜歡又大又圓的珍珠,國內客戶更偏愛精緻款,單價高、戴得久。”從南珠起步,入行十餘年的陳小亞紮根中國珍珠城。她將珍珠售賣生意做成了“賣全球”;也將小店轉型爲人氣淘寶店,創下直播間日銷售額近十萬元的紀錄。

圖爲中國珍珠城創設了“樓上直播間+樓下批發市場”的獨特格局。/袁婧攝

事實上,開業三十餘年的中國珍珠城中,近八成商戶爲“老字號”。應對電商衝擊,老牌市場、老字號反應迅速地規劃建設廣西壯族自治區最大的珠寶電商直播基地,創設了“樓上直播間+樓下批發市場”的獨特格局,形成完整的產業供應鏈。

圖爲一批年輕“珍珠主播”前來淘金。/袁婧攝

一批年輕“珍珠主播”前來淘金。一些90後主播,初來時內斂沉穩,如今已能對鏡頭侃侃而談,還練就了一雙從上百顆珍珠中選配耳飾的火眼金睛,從容開拓海內外市場。

臨海而生的人們,在海路開拓、海洋貿易中學會了勇於進取。恰如兩千多年前,當精美的域外琉璃隨海路到來,能人巧匠們選擇“師夷長技”。

考古學家發現,合浦漢墓出土的衆多奇珍異寶中,並非全部由域外輸入。根據出土文物的化學成分分析,也許還有“來料加工”這一特殊方式。

圖爲南亞、東南亞出土的耳璫。/李晨琰攝

商船將域外玻璃原料運回合浦,本地工匠用以製作珠飾。匠人們將重新熱熔變軟的玻璃料拉制成細長的管狀,隨後再將其切割成微珠,得到扁圓狀或管狀的玻璃珠。這些精美的玻璃珠不止於“自用”,也可能輸出至周邊貴州、廣東、雲南甚至較遠的韓國、日本等地區。

學界推測,我國合浦周邊地區可能是鉀玻璃的生產或製作中心之一,但遺憾的是,目前仍未有考古成果佐證這一點。關於這座漢代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仍有太多“未解之謎”。

圖爲俯瞰合浦漢墓羣與漢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袁婧攝

與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一路之隔,合浦漢墓羣與漢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暑氣蒸騰。00後理工男陳天霖頭戴草帽,遙控無人機俯瞰大大小小的封土堆。他的身份是合浦縣申遺中心申報遺產股股員。每天,他要雷打不動地記錄數據、測繪地圖,積累基礎考古數據,保護有待考古挖掘區域。

合浦縣申遺中心主任葉吉旺介紹,今年底前,廣西考古標本庫房即將竣工,將與草鞋村遺址、大浪古城遺址等聯動開發研學路線,讓年輕一代從“隔着玻璃看修復”中感受文化傳承的厚度。

那些困擾學界許久的疑問,或許就埋藏在陳天霖腳下的這片土地,待一代代年輕考古工作者接力探尋,重現天日。

欄目主編|顧一瓊

作者|王嘉旖 李晨琰 袁婧

編輯|佔悅 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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