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大藏 | 攻克“青銅癌症”:青銅器修復的理念之變與AI之思
白丹在修復青銅器。
寶雞青銅器博物院文物保護修復工作人員白丹,本科學的是化學工程與工藝專業。受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啓發,她對文物修復產生了濃厚興趣,2017年進入博物院從事文物保護修復工作;3年後,她考取西北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專業,攻讀碩士學位。
白丹的老師、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教授劉成,已與青銅器打了40年交道。在他看來,文物修復理念始終在迭代更新:“以前,我們借鑑國外修復理念,把鏽蝕的青銅器修得金光發亮,卻讓文物的歷史價值流失了。現在,學界、業界都倡導,既要讓文物恢復美觀,更要完整保存其歷史信息。”以青銅器兵器戈的修復爲例,劉成解釋:“早些年,遇到斷裂的戈,總想把它拼接完整;後來我們發現,古代存在‘毀兵制度’,即故意將戈折斷,以此傳遞止戰之意。成語‘折戟沉沙’所描繪的‘斷戟’場景,也與這類歷史現象存在關聯。如今再遇到斷戈,就必須先仔細甄別其斷裂是否與‘毀兵制度’相關。”
從業多年,劉成還發現了一個令人驚歎的事實——古人早已掌握青銅器修復技術。“青銅鼎既是祭祀禮器,也是煮肉的實用器。我們曾修復過一件商代至西周早期的青銅鼎,器身留存有7次修復的痕跡。”這一發現讓劉成堅定了“保留修復痕跡”的想法:“這些痕跡意義重大,一方面能直觀體現我國古代手工技術的演進——從最初簡單補個‘疙瘩’、修補斷腿,到後來用鉚釘加固拼接;另一方面也印證了我國自古就有勤儉節約傳統美德。”
青銅器最大的“致命傷”,是被稱作“青銅器癌症”的粉狀鏽。爲攻克這一難題,劉成耗費十年時間,成功研發出“過氧化氫紙漿糊敷與注射點滴相結合”的治鏽工藝。如今,這項工藝已應用近40年,應用範圍覆蓋全國多地青銅器保護修復場景。“修復工藝一直在‘精’上求進。最初,我們用毛筆操作;後來改用滴管;現在則要把5號針頭放在5倍放大鏡下精準操作。爲什麼要這樣?就是爲了精益求精。”劉成舉例說,“比如治鏽,過去用濃度3%的試劑點上10遍就能見效,如今則會選用0.3%的試劑分100次點塗。修復過程越長,觀察越細微,修復師對文物的感情才越深厚。”
劉成與白丹都認爲:“與其說修復師在修文物,不如說在與歷史對話。”結合自己近8年的一線工作經驗,白丹總結道:“一個優秀的文物修復師,必須具備‘四心’——對文物的敬畏心、操作時的耐心、大國工匠般的細心,以及對修復工作的熱心。”
針對當下熱門的AI文物修復技術,劉成有着理性的判斷:“AI技術確實先進,能夠替代部分重複性勞動,但青銅器修復並非簡單的重複勞動,而是兼具研究性與專業性的工作。”他進一步解釋:“出土的青銅器幾乎都帶有紅斑綠繡,每一件都是孤品。青銅器去除表面浮土是必要步驟,但鏽蝕需剝離至哪一層,必須結合文物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既要經專家團隊研判,確保文物保留歷史價值,又要讓精美的紋飾清晰可見,同時還要方便後續釋讀器物銘文。”
劉成特別強調:“AI技術可以爲青銅器修復提供助力,卻不能完全取代人。青銅修復是精密的技術活,需要融入藝術審美;可以在專家指導下藉助AI提高效率,但脫離專家指引的AI修復,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