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觀衆席|在上海沉浸式聆聽“巴伐利亞之聲”
“樂團從樂池來到舞臺上,《奧賽羅》開場火力全開。”“苔絲狄蒙娜唱《楊柳歌》,聽得我的心都碎了。”“誰能想到,我的眼淚爲奧賽羅流。”“尤洛夫斯基給巴伐利亞國家管弦樂團帶來的速度和力度驚人,從《G小調第25交響曲》裏聽到莫扎特狂野的表達。”“《蒂爾的惡作劇》太適合這支家底厚的管弦樂團‘炫技’,絢爛音色帶來的聽覺體驗堪比一場沉浸式的奇幻故事會!”
這個長假,全國的古典樂迷來上海過節了——10月1日至3日,在上海大劇院上演的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漂泊的荷蘭人》《奧賽羅》(音樂會版)和巴伐利亞國家管弦樂團音樂會接連售罄。很多觀衆在看完“荷蘭人”之後,加購《奧賽羅》和音樂會,以至於僅演一場的音樂會從包廂到加座都坐滿。
從環人民廣場的咖啡廳到社交媒體,古典樂愛好者們在線下線上興奮地討論“巴伐利亞迴響—2025上海大劇院歌劇節”。首場《漂泊的荷蘭人》散場,樂迷們踊躍交流“導演極有個性的舞臺呈現”;音樂會版《奧賽羅》和巴伐利亞國家管弦樂團音樂會相繼演出後,這場古典盛宴成了名副其實的“巴伐利亞迴響”,人們的注意力被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輸出的“聲音”吸引,“巴伐利亞之聲”給這個城市帶來特別的假日體驗。
唯有聆聽能體會《奧賽羅》的過癮
10月2日晚,開場鈴打響,巴伐利亞國家管弦樂團和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合唱隊在上海大劇院舞臺就位,隨後,穿着黑色禮服的主演們也依次來到臺上。對比前一晚《漂泊的荷蘭人》有着導演明確表達意圖的舞美和演出調度,《奧賽羅》乍看起來是過於樸素的“站樁唱歌”。而這並非爲了方便巡演而作的減法。上海音樂學院陶辛教授無論在演前撰寫導賞還是演後發表觀感,他幾番強調:這部歌劇特別適合用音樂會的形式來演出,因爲這是一部聽起來特別過癮的歌劇,特別是心無旁騖地聆聽時,能夠徹底地體會到音樂的過癮之處。
陶辛以“音畫”這個詞來形容威爾第晚年力作《奧賽羅》的特質,因爲“開場弱化了傳統意大利歌劇的歌唱性旋律,管絃樂隊和合唱帶出色彩鮮明、對比強烈的畫面。”意大利的歌劇傳統注重角色的歌唱部分,樂隊的部分相對簡單,經常是陪襯人聲的伴奏。這和同時代的瓦格納歌劇風格形成對照。以這次在上海演出的“荷蘭人”爲例,瓦格納的音樂觀念以樂隊爲主,歌唱的人聲是從屬於樂隊的一部分。威爾第的《奧賽羅》變革了意大利歌劇的傳統,他的作曲突出了樂隊的地位。這並不意味着威爾第“投靠”了瓦格納的創作路線,他仍然保留意大利歌劇所注重的歌唱性,比如第一幕在暴風雨中凱旋和篝火狂歡這些畫面感很強、大樂隊烘托的羣戲場景之後,通過獨奏大提琴引出奧賽羅和苔絲狄蒙娜的愛情二重唱。到了第二幕,威爾第用到獨唱的詠歎調、對唱的宣敘調、不同形式的重唱以及合唱,多樣化的歌唱方式再現莎劇人物複雜的精神世界。
作曲家用音樂翻譯了莎劇,不僅歌唱家演唱了原劇對白的精華,更多對白的“言外之意”在樂隊中表達,所以這個音樂轉譯戲劇的過程,人聲歌唱和樂隊交響之間不是前者從屬後者或後者陪襯前者的關係,兩者同等重要。
樂隊和歌唱家同臺的音樂會版歌劇,強化了《奧賽羅》最顯著的特點。巴伐利亞國家管弦樂團是一支德國特色明顯的樂隊,善於調度不同聲部的交響,樂隊演奏的色彩層次豐富,音樂對暴風雨、慶功狂歡等環境的刻畫,對奧賽羅的盲目、苔絲狄蒙娜的犧牲、伊阿古的人性之惡所作的評述,在樂團的演繹中得到生動表達。同時,樂隊在意大利青年指揮魯斯蒂奧尼的指揮下,在剋制中達到一種平衡的狀態,不至於喧賓奪主地壓過歌手的演唱,最終呈現出歌手和樂隊相輔相成的表演完整度。
事實上,這場音樂會版歌劇吸引了一衆中國同行和藝術家,崑劇演員黎安在演出結束後表達了他對樂隊和男主角的欣賞:“音樂的表現力超越很多具象的莎劇表演現場。‘奧賽羅’雖然看起來不像‘伊阿古’渾身來戲,但是他在第三、第四幕的演唱有很強的表述力,他的嗓音觸達了這部悲劇的廣度和深度。”
“黑色”莫扎特和施特勞斯的“笑話”
《奧賽羅》之後,10月3日晚上的音樂會成了巴伐利亞國家管弦樂團真正的主場。
《漂泊的荷蘭人》首演當晚,社交網絡上出現詼諧的評論:“掌舵的‘船長’不在舞臺上,而在樂池裏。”現任音樂總監尤洛夫斯基以強悍且較真的做派,率領樂團在古典的世界裏開拓劇烈激昂的戲劇表達。初抵上海,尤洛夫斯基因巡演過勞、身體不適而缺席了歌劇院的第一次公開發佈會。但第二天他帶着一臉倦容投入“荷蘭人”的排練,在3號音樂會開演前的中午,他仍和樂手細摳《莫扎特第25號交響曲》和理查德·施特勞斯《蒂爾的惡作劇》演奏細節。
上海音樂學院鄒彥教授形容“《第25號交響曲》代表了莫扎特狂飆的青春”,時年17歲的音樂天才在這首作品中釋放了黑色的、爆烈的能量,陰鬱的主旋律和嬉遊歡愉的副題之間形成突兀的悲喜衝撞,古典時代的莫扎特在很小的年紀就闖到浪漫主義的前頭,寫出這樣具有強烈對比度和濃烈色彩的交響曲。《蒂爾的惡作劇》是理查德·施特勞斯發揮天馬行空想象力的作品,他用音樂喚回歐洲民間文學中家喻戶曉的“無賴漢”。作曲家在首演後寫過這樣的話:“如果用文字描述這部作品涉及的想法,極有可能引起反感。貫穿全曲的是各種各樣的僞裝和反覆無常的情緒,請聽衆自行猜測這個無賴留下的音樂笑話吧。”
尤洛夫斯基對這些作品青睞有加,不僅因爲莫扎特和施特勞斯是串聯起巴伐利亞歌劇院演出歷史的“院魂”,也因爲這樣的音樂在自由肆意的拉伸中抵達“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這也恰是”巴伐利亞迴響”留給上海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