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機在國內:飛手培訓暴增一倍,吊運農產品與墓碑,清洗高樓
“無人機外賣、快遞、交通所需的起降平臺、航線規劃等基礎設施,懸而未決;各地空域作業的合規申請流程不一,仍是高信息差領域,缺乏規範化操作培訓和普及。”
文 / 巴九靈
兩三個月前,95後的木木還是個遊戲博主,現在在湖南懷化山區用無人機吊竹子和木頭。
湖北秭歸,00後的鄭堃(kūn)組了小隊,配4臺大疆植保無人機,漫山遍野吊運臍橙,如今月入七八萬。
圖源:受訪者提供
兩湖山區,無人機吊運悄然興起。而長三角的中心城市,無人機考證與保潔熱得發燙。
“無錫有資質的(考證機構)七八家,沒資質的十幾家。機構數量遠超市場的需求了。”無錫的薛聰說道,他有八年民航無人機教員資歷。
蘇州鞠京梁、蕪湖韓立、合肥朱羿,一批新老創業者紛紛投進無人機保潔賽道,欲取在高樓風中搖晃的“蜘蛛人”而代之,有企業年營收已達5000萬元。
2023年,我國低空經濟規模達到5059.5億元,增速達33.8%。2024年,低空經濟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
2024年10月,國家發改委副主任李春臨在國新辦發佈會說:“據有關部門測算,現在我國無人機操控員崗位的就業人才缺口高達100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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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大而想象無限的低空經濟,正在一線飛手、創業者手裏緩緩落地,粗糙而鮮活。
培訓端:
“那就是割韭菜”,追風口的機與危
薛聰記得,以前進行無人機培訓的主要客羣是消防、公安等政府部門、學校相關專業學生以及航拍愛好者。
這兩年的客羣則忽地變成:追逐低空經濟風口,增加就業籌碼的中青年小白羣體。
“不懂,也不確定自己出來要幹什麼,其實就是跟着這陣風。”薛聰對小巴如此形容道。
2016年,薛聰從廣電專業畢業,進入上海傳媒行業時,無人機航拍正火,無人機培訓剛起。他順勢考了教員證,成了早期的無人機教員。
“有一半爲了儲備技能,一半是爲了找工作。”
另一個合肥無人機駕校負責人朱羿佐證稱。其機構近一年培訓了三百多個學員,青年人居多,包含各類學歷層次人羣,處於行業較頭部位置。
與之相對的是行業的低門檻化。
一年前,來自保險行業的朱羿和傳統駕校的合夥人,切入做無人機駕校項目創業。——傳統駕校從業者開拓無人機培訓,是這個新行業的慣例。
機構所需培訓資質可通過掛靠實現。其主要投入是:十來臺教練機,三四十萬元左右,請了七八個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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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重資產”的教練機的降本空間明顯。“現在大部分的教練機,沒有負載能力,缺乏續航能力,就是一架性能很差的飛行平臺。”薛聰透露。
與之相對的是不算便宜的價格:比如,杭州目前視距內、超視距、教員三種證書的平均價格是8800元、12800元、26800元。
據民航局民用無人駕駛航空器綜合管理平臺(UOM)數據,截至6月初,全國無人機培訓機構突破2500家。而截至2024年,無人機培訓機構爲1343家,不到半年時間,增量近一倍。
當無人機駕校培訓的大量飛手湧入市場之後,面臨的則是:大量缺乏實際工作經驗的普通飛手與較高行業經驗需求、招之即用的職場需求形勢的矛盾。
“不需要那麼多家機構去做培訓,市場(需求)體量還沒有達到。”薛聰強調。
朱羿直言:“應用這一塊還不是很成熟。”
“那就是割韭菜,不如去花點錢找個老飛手帶你。”木木索性道。他擁有一臺價格4萬元的大疆T70植保無人機,只參加了大疆體系內的UTC培訓。
目前,不少中心城市的無人機培訓機構已經陷入內卷,部分機構謀求轉型,教員甚至開始進入了青少年培訓的賽道。
當合肥不少培訓價格捲到六七千起,朱羿感慨“現在利潤不高,不好做”,近兩個月向無人機清洗探索。
從2019年就開始做無人機駕校項目的創業自媒體達人韓立,也轉型做了培訓機構孵化,並將增長點放在了青少年科普及無人機清洗板塊。
“2024年的報名人數是380人,今年已經飆到927人。”韓立說到其組織的市級模擬比賽情況。他認爲青少年無人機培訓市場,可以承接一部分教員就業需求。
無人機培訓
應用端:“很多人找我們吊墓碑”,
無人機吊運的新與舊
當過於熱鬧的無人機培訓市場,遭遇準備不足的無人機應用及就業市場,意外將一部分從業者擠到了縣城與鄉村,上山下鄉地做起了吊運。
“做吊裝不需要專業行業技能,只需要學會使用無人機,只有這個行業是爆滿的。”薛聰對小巴指出。
木木是新晉的一個。預感年齡催壓、精力下滑的他,在年初瞭解到無人機風口後,與身邊同學一拍即合,砸了10萬塊錢,拐入吊運市場。
“目前算是走出新手村了。”木木嘆道。
對於整個行業來說,這是一個嶄新的工種。無人機載重,解決了山區存在的貨運不便以及人口外流導致的貨運勞動力不足等痛點。
木木的大疆T70,載重近150斤。通過擇選合適起降點,可跨河、坡、田、林短途運輸竹子、木頭、水果等物品,提高運輸效率。一般以噸數、距離、難度等因素綜合計價,其一個周訂單收入在五六千元。目前他們已經回本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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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很多人找我們吊墓碑,但碑石一般有200多斤重,吊不了。”木木說道,可表明吊運需求豐富。
在一部分標誌性農產品產業帶,無人機吊運的提效表現十分顯著。
鄭堃生長在臍橙的故鄉秭歸,以前在宜昌做過服務員,學過挖掘機,後來花一萬多塊考了CAAC執照,便投進了家鄉海量的水果吊運市場。
“隨隨便便一塊田幾萬斤,一個村幾百萬斤。”鄭堃道。
單單其家庭農場的臍橙年產量就有三四十萬斤,以當地最低一角錢一斤的吊運價估算,可創造價值三四萬元的無人機訂單。
爲此,今年他專門配置了一臺最新的大疆T100,價格6萬多元,載重近200斤。共四臺無人機的總投入在30萬元左右,一天運力可達三四萬斤。
無人機轉運剛收穫的臍橙
當然,總體來說,他們的工作環境仍是傳統的:
一、訂單呈碎片化特點,需要長期、長距離開車奔波在山區農村,工作強度高。
二、看天喫飯,颳風下雨,停工停產,酷暑嚴寒,機子遭罪。
三、較依賴熟人關係網,比如木木的訂單來自自媒體,鄭堃可依賴親友網絡,後者訂單穩定性與酬勞兌付安全性,明顯高於前者。
四、小農經濟利潤薄,農民或農場主對服務價格的承受能力有限。
這些傳統縣鄉經濟的客觀因素隱隱制約着無人機運輸的提效與普及。
“竹子價格比較低,老闆又沒辦法,運不下來,運輸的成本較高,老闆也掙不到什麼錢。大家都辛苦,都掙了點小錢。”木木總結道,意味深長。
創新端:
農村靠吊運,城市搞保潔
當一批無人機飛手攜了無人機進入山區,開始創新傳統落後的運輸環節,另一批創業者正在進軍敲打城市隱祕而龐大的高樓保潔市場。
據前瞻經濟學人《2021年中國高層外牆清洗機器人市場需求現狀分析》:2020年,中國200m以上高層建築總量達到823座,位列全球首位,高層外牆清洗市場規模約爲375億元,採用人力清潔的公司佔比高達98%,清洗機器人使用率僅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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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步而言,數以百萬計的“蜘蛛人”,是高層建築的保潔擔當,他們常以高危作業形象闖入公衆視野。
而這一局面正在被加速改變。5年前,蘇州中飛遙感創始人鞠京梁成了“喫螃蟹的人”。他在做城市遙感服務時,意識到無人機清洗大樓外牆的可能性,於是買無人機逐步改造組裝結構、飛控系統,從10萬的初期投資一路加碼,至今投入超600萬元。
“我們面臨了三個行業難題:無人機在飛行管理條例裏不能貼近樓面;樓邊環境複雜,存在風道、定位通信容易被幹擾,飛行穩定性要求高;無人機是非接觸的清洗,清潔能力有限。這兩年才把所有技術攻克了。”鞠京梁對小巴說。
目前,高層清洗無人機缺乏行業巨頭,各家方案不一,均近普及程度。
比如,上述企業年產能爲300—400臺,業務涉及清洗、噴塗、噴繪、噴淋等,客羣集中在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韓立完成了飛控軟件與系統的自研,有5人左右的清洗團隊,在全國做了三四十個項目;朱羿則完全採取外購的方式,拓展了無人機清洗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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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線應用來說,儘管參差不齊,但較人工的優勢明顯。“我們有測算,清洗的效果是人工的8—9折,成本是人工清洗成本的1/3。”鞠京梁說道。
韓立道:“價格會比‘蜘蛛人’報價低10%—20%,用時更短,但長年污漬、水垢不好處理。如果高標準,會推薦用人工。”
朱羿的報價是一塊五到兩塊每平方米,是人工價格的一半。“能達到人工的70%,不能細摳。”
長期來看,這會是一場機器與技工的博弈。目前,高層清洗無人機的價格水平在十萬元級,乃至幾十萬元,仍然有明顯的技術與成本優化的空間,其大規模普及需要更多資本與時間推動。
“蜘蛛人”長期“統治”了高層清潔,勢必經歷新的洗牌與價格體系、服務能力的重塑,進一步提升作業安全性、清潔度,以增強競爭力。
落地的一道大題:供需匹配難,
技術短板明顯,缺“交通規則”
毋庸置疑,人們對於低空經濟的理想期待集中於更高頻、龐大的行業——無人機快遞、外賣,低空飛行交通等,那是“未來世界”的題中應有之義。
無人機快遞
而目前來說,它們停留在“雷聲大,雨點小”的階段。無人機考證、吊運以及清洗成爲了繼無人機航拍之後的新興增長點,構成了低空經濟實踐的現實圖景和過渡生態。
而它們在落地中暴露的缺陷與短板,也指向着未來低空經濟的普遍痛點與創新空間。
◎ 首先,創崗實操比考證培訓更重要。
應該肯定,各地中心城市蜂起的無人機培訓機構正在源源不斷製造未來龐大行業所缺人口;這些年,行業執照也從AOPA、UTC等,統一到CAAC,規範性明顯提升。
據《2024年民航行業發展統計公報》:截至2024年底,共頒發無人機操控員有效執照24.73萬本。近兩年的增速規模均在5萬本以上。
今年更是無人機培訓機構爆發性的一年,由中心城市向底線城市擴張。
在就業市場尚未完全打開,“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局面難以有效釋放的情況下,暢通培訓市場與就業市場的通道,加快理論知識與行業實踐相結合,尤爲關鍵。
比如,城市內,鼓勵培訓機構加強就業引導,促進有關政府部門、國企、民企乃至老舊小區更新改造,採購飛手服務;鼓勵飛手下鄉,由當地農業部門組織搭建飛手與農村、農民、農場主需求有效匹配平臺,形成官方信任背書並規範農運市場。
工作中的無人機
◎ 其次,不論吊運還是清潔,續航等短板明顯。
無論是大疆植保無人機,還是高空清洗無人機,都存在續航能力不足、成本高等問題。
鄭堃與木木在山區農村作業時需要運輸發電機,一輛皮卡車裝一個無人機與發電機即滿載;他們的作業模式均是:以7—9分鐘爲一次吊運週期,電量耗盡,再更替另一塊用相同時間充滿的電池,如此反覆。
他們優於“理論派”的地方主要是:在不同操作環境下,掐準換電時機,防炸機並保持高效作業。
鞠京梁告訴小巴,其常規高空清洗無人機的續航能力在10—15分鐘,而可以保證長時間高空作業的機型價格是其2—3倍。
基於常規電動無人機續航以及載重能力不足,薛聰提到,在大規模物流運輸領域,主流無人機型仍然是油動方案,而在城市低空作業時對地面設施與人存在明顯安全隱患。
◎ 第三,低空經濟仍渴望“高速公路”與“交通規則”。
去年11月消息,中央空管委即將在六個城市開展eVTOL試點。據媒體披露,初步確定爲合肥、杭州、深圳、蘇州、成都、重慶,600米以下空域授權給地方政府。
目前暫無下文。所以,無人機外賣、快遞、交通所需的起降平臺、航線規劃等基礎設施,懸而未決;各地空域作業的合規申請流程不一,仍是高信息差領域,缺乏規範化操作培訓和普及。
“最簡單的事就是開放場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鞠京梁強調。他認爲,在優勝劣汰的市場競爭下,優秀企業將脫穎而出,每個城市將形成產業特色,百花齊放。
韓立倒是已經適應了各地空域的合規作業。他是一個連續創業者,做過遊戲直播、家政等行業,創業原則是“只領先一步”,在並不十分明朗的行業空間裏,仍饒有趣味地左突右衝,一如無數創業者的樣子。
本篇作者 | 林波 |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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