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探店：“碗最便宜，卻日日捧在手心”

初夏的永康路上，法國梧桐篩碎的光斑落在晾衣繩末梢，咖啡香拐過石庫門的腰線，與二樓阿婆煨百合綠豆湯的蒸汽在弄堂相會。在這條潮流感與煙火氣混搭的小馬路上，有一家“碗店”。

主理人王孜是上海小囡，弄堂里長大，這是她最熟悉的上海。所以她樂意在這兒開一家碗店，“碗最便宜，粗糲中倒也能承載藝術。更重要的，是被日日捧在手心，誰離得開喫飯傢什呢？”

20平方米的小小一爿店，開店8年，這裏舉辦了38場展覽。陶藝、木作、漆器，樣樣都有，許多藝術家的第一次個展在此誕生。過去8年，陶藝家們像候鳥一樣去又回。

眷戀啥？“或許就是這裏日用器皿的溫度。”8年前，中國美術學院陶瓷藝術系副主任吳昊的柴燒陶作展成爲碗店的開幕首展，粗糲質樸的陶器，本來端坐在學術殿堂上，卻與弄堂煙火氣碰撞交融，也奠定了小店“器物迴歸實用”的基調。

不久前，吳昊將個展再次放在小店舉行。新創作的龍泉青瓷滿載東方浪漫，與經典的描金彩繪互相呼應，展現他創作思維的蛻變。

但也有不變的，陶藝家的作品一如既往擺在餐桌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可以走進來觸摸。甚至有志同道合的被邀請坐下喝杯茶，茶壺、茶杯也是展覽作品之一，觀衆是看展的，也能來感受“手作的溫度”。高興了還能帶一件回家。

王孜領着記者到店門口張望，碗店的屋檐下，有個小小的鳥巢，築了好幾年。每到春天，總有初生的小鳥，毛茸茸的，在巢穴中探頭探腦練習飛行，爲振翅單飛作準備。在吳昊這些藝術家們看來，這家店，亦是一個孵化的鳥巢。它是初生代陶藝家接觸藝術愛好者的窗口，瞭解觀衆的想法，也邀觀衆共創。這兒更是一個承載人情與時光的“精神巢穴”：孵化了一批批的優秀手工藝創作者，他們沒事就“回家”看看，順道兒辦個展。

吳昊曾經在碗店辦過《一日一杯》杯展——用每日工作後的最後一坨泥來做個杯子，百日成百杯，泥巴記錄時光流轉。“我做的時候，是把它當個石頭在做。造型的趣味性、結構的合理性和功能性，我把它們揉在了一起。這個地方割手，我完全可以把它打磨圓一點，但我沒有這樣選擇。你看這裏，我的大拇指一靠上去，就讓我有把握感，很踏實。”

他說，這家小店給他相似的感覺——從容接受日常中的不工整。

小店是典型的老上海市井風貌，是一些來自北方的藝術家未曾經歷過的：原房東睡覺的小閣樓被保留，吱呀的木樓梯未被翻新，門口常有熟客曬着太陽閒聊。吳昊頭一回來的時候，驚歎原來閣樓還能睡人，但也被攢足了生活趣味的店面吸引。

就是這種日常感，吸引老顧客數年如一日，每年過年來添置一件器皿，作爲新春的儀式感；有人循着社交媒體跑來，定製逝去愛寵的陶像以寄思念；甚至過路的快遞小哥也會駐足，走進來細細咂摸，感嘆“歷經千年的陶瓷竟藏着如此多門道”。王孜與男朋友常跟客人喝茶聊天，對面的小店員工、街坊鄰居也愛來，來的次數多了，就送來點土特產，20平方米的小空間熱熱鬧鬧，成了社區會客廳。

如今的碗店在附近廣元路開出分店，但永康路的老店仍是大家愛去的地方。小鳥年復一年回到屋檐的巢穴，顧客們來了又走，碗店始終如一：在一杯一碟中，守護着城市裏稀有的溫度與慢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