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角是怎麼把終末地的新圖做得既像我家樓下，又像外太空的？
怪物馬戲團 | 文
直至今日，你是不是已經看過幾億篇測評終末地三測的內容了？既然如此，我們今天就來聊點不一樣的。
三測就在今天，也就是11月28日開始。不過之前BB姬被邀請去媒體發佈會試玩了幾小時，已經品鑑過了。這次測試的改動幅度也是非常大，鷹角又新做了許多東西，讓我愈發好奇他們到底花了多少心血在這項目上。
比如戰鬥系統就有很大改進，閃避手感強了不少，非主控角色切入戰局時，存在感也暴漲，會以一個特寫鏡頭衝刺來支援，讓你更有和角色並肩作戰的實感。
地圖結構和流程也變了許多，哪怕是序章都加了個新的巨型BOSS，整個遊玩節奏也更緊湊。
但這些改動，我們就不細說了，來說個特別的東西——爲什麼《明日方舟：終末地》裏，國風地圖的出圈方式很有欺騙性？
武陵城，是終末地第二張地圖的主城，其實這張圖叫“武陵”，還包括主城周邊地區。你如果沒玩過這遊戲，那我總覺得介紹武陵的準確範圍，有點像在講齊澤克的巴爾幹笑話：所有人都在說巴爾幹地區，但沒人知道巴爾幹地區到底是從哪兒到哪兒。
配圖來源於三測前試玩版本
所以，你不如把：竹林、平靜的江面、羣山和雲霧這些有意境的景物，當成武陵的標誌好了。總之，武陵，就是終末地的國風圖。
但武陵城的特色，其實最初是從城外劇情開始展露的。
別看武陵煙霧繚繞，江面上，一葉孤舟遙望竹林，像是古龍在平行宇宙鑽研水墨畫和園林設計後搞出來的東西。它的劇情其實非常歡脫，反差感很大。
這種輕喜劇式劇情，在《明日方舟》裏是非常少見，可放在終末地裏，我覺得非常適合。在三測中後期，主角一行人會在武陵周邊遇見一個叫湯湯的角色，她乃陳千語的師姐，包攬了這次試玩1/3的笑點。
要怎麼形容她呢？我覺得她就像一個沒上過學的佩佩：萌、精力旺盛、有趣、還有點傻。總之，鷹角要是不實裝她，會被玩家揍的。
爲了讓她帶路，主角必須裝傻向“湯湯大當家”拜師，替她打下手。在這段劇情裏，連本管理員都被陳千語和湯湯帶得逗了起來，而且女管嬌小身高+覆面系+無數奇特自信小表情的設定，和這種逗樂片段簡直一拍即合。
目前，武陵的劇情輕鬆又不謎語人，各角色個性十足且靈動。每次重要角色出場，就像是把你拉入了他們的“領域”一樣，因爲角色的存在感太強，導致敘事氛圍都會被他們的風格牽着走。
這都要得益於遊戲對角色動作、表情和動畫的優化。海貓在媒體發佈會上，專門強調了這部分內容。你可以關注一下角色說話時，耳朵都是怎麼動的，這算是一個體現終末地劇情演出靈動性的小細節。
這次，超英體質的泰拉人（話說他們還叫泰拉人嗎？），在動畫裏的戰鬥經費終於到賬。
還記得幾年前，鷹角出過萊茵生命漫畫，裏面有塞雷婭一拳打飛承重牆的驚人表現，當時許多粥批驚呼神聖的狗屎，他們的老婆怎麼變高達了。
現在到了終末地，你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愛上的是高達了。我猜這也是很多玩家對終末地的期望——能看到熟悉世界觀下，角色們的真實戰力。
靈動的角色動作，除了讓喜劇橋段更喜感，也在增強其他劇情的表現力。比如在武陵城裏，你有一段和城主莊方宜會面的劇情。這段簡直是二遊對話運鏡和動作設計的典範，表情和動作極爲細膩真切。
鷹角你如果不實裝她，會被玩家揍得更慘的
莊方宜的一舉一動都是細節：面不改色地挪動站位，用身體擋住桌上的娃娃不讓主角看見，然後一邊走，一邊假裝無事地掃走玩偶。後面的劇情裏，她還要和你牽手約會，一起在梨花盛放的廣場漫步，情緒在電影化的運鏡中逐漸曖昧……難怪有人在B站發視頻說：鷹角你有這樣的動作設計，什麼都會成功的。
這，就是次世代的旮旯給木罷。
從武陵開始，劇情變得輕快了不少，靈動的人物還加深了沉浸感。總結來說，那就是劇情變得更接地氣了。這和這片有山水畫留白意境的地圖對比，真的很反差，但又意外融洽。
接着，深入武陵城，你會發現這種接地氣的放鬆感，出現在了各個角落，遍佈整個武陵城。比如，這裏有我們熟悉的火鍋店、紅色塑膠跑道、最近很火的石墩子，乃至我們總在小區院子裏見到的健身器械，都能在武陵城找到。
所以有人調侃，鷹角把他家附近的商圈做進遊戲了。我確實有這種感覺，武陵城裏某些區域，看着就像我平時散步的濱江道，這已經不是接地氣的程度，是快要接到我家樓下了。
上次測試，終末地的現代國風就在因爲“接地氣”出圈。武陵城的設計裏，到處都能看到我們習以爲常的景色：掛滿金屬牌的牆壁，以及大量風格親切的標語：草木有靈，山水共生；綠水青山，科學發展；奮鬥100天我要當天師……
市中心，有人在跳廣場舞，一旁則是播放8bit音樂的灑水車……所以很顯然，終末地的國風關鍵詞，就是接地氣了，對吧？
錯了，我甚至覺得，武陵城實際上是我見過最不“接地氣”的國風城市設計。它的許多設計理念，可能完全和接地氣是反着來的。
一個老話題：爲什麼大家會覺得蘇聯與南斯拉夫的建築，審美這麼牛逼，且有特色？
蘇聯宇宙征服者紀念碑
這話題我們已經聊過很多次了，簡單的回答是：共產主義運動初期的20世紀初，很多藝術家決定創造一種符合他們政治理念的藝術形式 —— 不存在這世上，也不基於現實。於是，有了爲抽象藝術打下基礎的構成主義和至上主義。
而南斯拉夫在同樣的理念下，又因爲要強調與蘇聯的區別，所以發展出了一種結合其民族文化，又不受斯大林式現實主義影響的藝術風格。你可以在他們的雕塑中看到這種美學的痕跡。
其核心在於：他們的藝術理念，源自腳踏實地的思想，卻以現代，且抽象高級的方式去表達。如今，許多中國的藝術家都認爲，我們也應該嘗試做到後面這一步，以形成一種屬於我們的“高級藝術風格”。
我覺得終末地在武陵城裏嘗試的，正是這種事。它把一些很接地氣的元素，用非常高級的設計表達出來了，而且兩者源自同一片土壤，所以顯得融洽。
所以要理解武陵的設計，不能只看那些接地氣的部分。
首先，我們來挑個這座城市的一角，仔細分析一下：武陵城的廣場正面。當然，下面這些純屬個人猜測，你也可以當我在瞎扯圖一樂。
這塊區域，被一些玩家說看着就像國內的常見商圈。初看確實如此，但這實在是大大低估了這片區域的設計。
首先你會發現，它很有中式建築的“儀式化佈局感”。風水，其實就是一種儀式感的體現，因爲有這種概念，中式建築的佈局和西式建築截然不同。
這片區域裏，遠方那座被青龍盤繞的瀑布，明顯構成了主軸。同時商圈裏的兩棟梯形樓房，像護法一樣站在主軸兩側，屋頂斜度將視覺重心引向主軸，這三者前方，則是大片空地，也是玩家進入時的站位。
這個佈局像不像你在影視劇裏，看到拜見仙君時的場面？仙君立中央，兩邊護法相望，而你在大殿邊緣的空地上，沿着中線仰望。
實際上，這是中國文化裏的常見空間結構，有時甚至會出現在飯桌上。就如很多寺廟裏，正殿在遠處正中央，一路上經過兩側的偏殿和別殿，進門時首先踏入一片空庭院。相比之下，西式教堂的佈局截然不同。
然後仔細看，你會發現遠處和你面前的裝置，是統一在同個概念裏的：它們都是帶着卯榫式裝飾的方塔型建築，同時都有青龍盤旋其上。
實際上，在正向角度上，這兩個相隔甚遠的建築會重疊爲一體。哪怕它們的真實大小差別巨大，距離很遠，也不處於同個水平面，但因爲遠小近大，兩者會銜接在一起。
這明顯是故意爲之的，這條主軸，彷彿被從空間上分割，又從概念上連續。鷹角像是把一座高塔拆分，然後將其兩端分到了城市的兩個端點。在優秀的建築和城市設計上，就會出現這種把空間割裂，又用概念連接的理念，它們就像拉美文學：打破空間和時間的連續性，但依靠內核粘合。
那連接二者的又是什麼呢？是設計高級的人造瀑布。遠方高塔上，細長的瀑布使水流從一條線流下，隨後，水流穿越整個武陵城，慢慢分割成遍佈城市的一條條分支，這是在模仿瀑布流下山體。而水流的主幹，則一路沿着主幹道，從遠方高塔的至高點，延續至你面前的，代表塔底的池中雕塑。
武陵城實機截圖
息壤水網概念圖
龍不是孤高的，它的水流必須延伸至全城，從不可及的雲端流到你的腳下。一條在中國文化裏，象徵“柔之力”的水流，將整座城市的分割區域相連。
主幹水道會從龍頭，分至城市的每一角
還沒結束，你現在站的地方，是武陵城Z軸的中間。武陵城就像一座巨大的墨西哥金字塔，在這裏向上看，是遠方的高塔，一道青光從塔頂射出。
向下看呢？是一片柱狀裝置鋪成的平原，裝置頂端是某種半透明立場，彷彿雲霧繚繞。
發現了吧，沒錯，武陵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關城，而且它就像古詩中描繪的那樣：山巒之巔，一道青光直入雲霄，向山底望去，只見一片雲霧繚繞。
當你沿着這座城市的階梯向上爬時，身邊連綿不斷的瀑布和水道會向下流，這就是關於山澗的著名諺語：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所以你現在知道爲什麼遊戲裏的NPC身材都這麼好了，因爲他們每天都在爬樓梯。
武陵城看似接地氣的細節背後，其實融入了非常高級的設計理念。而且這些理念完全根植於中國文化，所以你一進武陵城，就會感受到對中式山水畫意境的延續，這座現代的城市在山水中毫不違和。
以上只是一個例子而已，在武陵城裏，四處都是值得分析的設計。這座城市充滿對山、水，以及雲霧等元素的運用和解構，它的空間分割和延續方式，是很耐人尋味的。
解構，正是武陵城的一個關鍵詞。提到國潮服裝，大家會想到什麼，一味模仿高街或嘻哈的亞文化衣服嗎？實際上，在中國最出色的服裝設計師眼裏，“國潮”，往往意味着將各種常見的國風元素解構，將它們變成抽象的符號和幾何形，然後融入服裝或工藝品的設計。
武陵城的設計，也是如此。仔細看看這座城市的建築，很多都能讓你想到魯班鎖、孔明燈，和卯榫結構、中國結。但同時，它們又是抽象的幾何形，彷彿一個個巨大的藝術符號被融入了建築——這就是對中國傳統建築或古典要素進行解構之後的現代化演繹。
其實從某種熟悉的文化汲取形式，解構成符號和幾何形，概括提煉並賦予其新意，正是鷹角一直在做的事。《明日方舟》裏有很多這類平面設計的案例。
經典再放送：方舟六週年PV
樓梯和吊墜物的先鋒感不必多說，你發現紅框內的牆面，是在解構什麼了嗎？很可能是中式藥房的抽屜牆。
鷹角的美術好像頓悟了，就像在終末地無數個靈感方向中找到了最適合遊戲，同時自己也得心應手的道路。比如武陵城裏，那些四處可見的超級大鐘，它們明明有着傳統的大鐘外型，仔細一看，卻是由各種符號化的幾何形構成的，而且表面非常立體。
以及劇情裏，你見到莊方宜時，在她身後打開的那扇門，形變方式也讓人聯想萬千。
此外，武陵城的建築還有極爲明顯的重工業痕跡：它們首先全是巨構，且多由大塊的、連續的金屬和水泥組成。就彷彿在刻意強調，它們是在強悍的工業與基建能力下建造的，非常符合我們的重工業基建特色。
像不像三峽大壩？
《環太平洋》裏，爲什麼切爾諾阿爾法號一看就是毛子味，和其他機甲完全不同？正是因爲它由大塊的、連續的金屬組成，有濃郁的重工感。
之前挺出名的中國科幻插畫《中國2098》也是如此：巨構、幾何形、連續的金屬與巨石，透着超級重工的氛圍。
不過武陵城的重工感，也同樣非常反差。因爲這些建築也在解構中式傳統建築，你可以輕易看出它們帶着中式廟宇、亭閣、神殿的輪廓；飛檐、攢尖、琉璃瓦、寶塔、軒廊……你可以找找它們的影子被融入了武陵城的哪些建築。
這就達成了奇妙的效果，光看建築的一面牆，會覺得它非常賽博朋克，大面積的玻璃材質幫助形成了科技感，通透輕盈，未來感十足，然而把鏡頭拉遠，又會發現：好吧這完全就是中國風。
但武陵城的重工，是經過風格化處理的。它仿山而建，身處羣山之中，與自然極爲和諧，非常生態化。因爲城市裏，建築多爲和諧的白綠色調，且綠化區域和瀑布隨處可見。
這些水道和綠化的佈局非常講究，不像現實的城市那樣模塊化、對稱。整座城市恰恰有種大自然的非對稱感，就像是用人造建材，將一座高山，以及上面的草地與河流給“解構”了一遍。
這不就是我們現在非常強調的，“生態式城市建設”的理念嗎？
所以我認爲，武陵城的設計理念，遠遠不止是“接地氣”，它反而極爲先鋒和實驗性。而且它的國風表達，經過很有趣的藝術設計處理。
最後，還有個小細節，雖然其實背後的技術力完全不小。那就是，爲什麼武陵城的視覺效果非常次世代？
畫質的好壞，是非常複雜的話題。我這裏不是在說光影、建模的面數、渲染的水準，而是一個另類的角度：素材精度的統一。
《星空》發售後，畫面表現被嘲諷得夠慘了，對吧？然而反直覺的是，假如你去看看數毛社等技術博主的分析，會發現實際上，星空的許多光影和建模表現，就是業界T1水準，比如它的飛船和載具建模。
所以問題出在哪兒？當你去看它那被羣嘲的瀑布、角色皮膚，以及植被貼圖後，就明白了。
《星空》的畫質翻車，一大原因就是，其建模的精度和渲染水準，是不統一的。這就導致玩家會直覺性察覺到這遊戲的地圖，完成度不高，看到的各個區域很不和諧。
實際上很多大作都有這毛病，比如2077，其本體地圖裏，大部分建模精度都是頂級，可有些地方很糟糕，例如部分地表、牆面，以及被玩家詬病的水體。這導致遊戲初期，還是有很多對其畫質的批評。
下圖的水面是初版的ultra畫質
而到了後續的狗鎮DLC，建模的打磨截然不同，畫面就顯得非常和諧、高級。
而終末地的建模和光影、貼圖精度，就被打磨得挺和諧，你看到的植被、水體、雲霧；金屬、水泥、塑料；皮革、織布、黑絲……全都大致趨於同一水準。
2018年的《荒野大鏢客2》，畫質爲何這麼牛呢？原因之一，正是它將所有的建模水準，都打磨到了同個水平，你在街上看到的大便、酒館牆上的裂痕、火槍身軀的磨損，精度全是統一的。
大表哥是業界標杆，我們不能拿終末地和它比，但後者確實在這一點上，達到了國產遊戲的頂尖水準。
現在，你可以看到許多剖析終末地角色服裝建模的視頻，遊戲裏的服裝精度非常優秀。光這一點，就夠寫篇文章了，可惜篇幅問題，我們現在只能一帶而過。
假如你身邊有機車皮衣的發燒愛好者，可以拿截圖讓他評價下終末地裏，皮革建模的水平。他會告訴你，首先能看出，不同衣服用的皮革不同，能看出源自不同真皮，有些則是PU皮。而真皮上能看出毛孔和紋路的還原，因爲真皮是自然生長，所以紋路不規則，且會因爲重力被拉長……
遊戲裏，熊貓的那件皮衣，不僅五金建模質感優秀，甚至還在領口和袖口，做出了經典的皮革舊化痕跡。這是很冷門的細節，但它就是出現了。
我爲什麼會知道？因爲我就是這樣的發燒友。
如果有機會，你也可以對比下游戲裏各種建模，和這些服裝建模的精細度，看看它們的統一性。在第一張圖還不太明顯，到了武陵城，就一目瞭然了。
難以想象，這樣的畫面表現，居然是鷹角用魔改Unity做出來的。
所以說了這麼多，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首先，這證明了鷹角對待終末地的態度：好遊戲是需要用較真態度去打磨的，小島秀夫就是這麼被科樂美踢走的，但他也是這樣做出了傑作。其次，它單純就是看着爽啊——要是有條件，誰不想玩畫質牛逼的遊戲呢？
但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武陵城的設計水平，讓我開始期待鷹角在終末地裏做自己。終末地的第一張地圖挺宏大，但只是新嘗試的開始，未來可以更有創意，更有想法，更有逼格，更有個性，或者換個說法，更鷹角。
你難道不想以後在終末地裏，看到諸如萊塔尼亞的音樂廳、萊茵科技的生態園，以及維多利亞的巨塔這種水準的城市設計嗎？
武陵城的出現，讓我相信終末地存在這種可能性。對我來說，這應該就是這次測試的新內容裏，最有意義的一點吧。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