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來10000只死蚊子,把它們的嘴做成了3D打印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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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你收到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快遞包裹,打開後發現裏面靜靜躺着一萬隻死掉的、黑壓壓的蚊子,你會報警還是直接扔垃圾桶?

我的一個朋友大概會無比興奮,因爲他酷愛收集蚊子屍體:每隻他親手打死的蚊子,都會被當作“戰利品”,用透明膠粘進一個專門的小本本。

不過,如果這份“大禮包”的收件人是某些科學家,故事的走向將截然不同。加拿大麥吉爾大學的曹長宏和李劍宇收到這些蚊子後,取下了它們的口器,做成了3D打印噴嘴。這種噴嘴不僅便宜耐用,還能打印出極其精細的結構。

論文11月19日發表於《科學·進展》(Science Advances)期刊上。

腦洞從一隻“躺平”的死蜘蛛開始

一切還要從一項曾獲2023年搞笑諾貝爾獎的研究說起。

幾年前,美國萊斯大學的研究生Te Faye Yap在實驗室走廊裏偶然發現了一隻死蜘蛛。她注意到,這隻蜘蛛的腿緊緊向內蜷縮着。原來,蜘蛛腿的伸展運動依靠其體內的液壓系統。一旦蜘蛛死亡,壓力消失,蜘蛛腿便會自然收攏。這個看似平常的現象,卻讓Yap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能否將蜘蛛屍體改造成機械抓手

Yap將蜘蛛屍體與外部的液壓系統連通,通過加減壓來驅動死蜘蛛的腿開合。她發現,這種抓手不僅能提起相當於自身重量1.3倍、體積2.6倍的物體,並且能經久耐用地開合超過700次!研究團隊給這種技術起了一個有些毛骨悚然的名字——“死體機器人學”(necrobotics)

蜘蛛改造成的機械抓手丨Te Faye Yap and coauthors

這項研究引起了曹長宏和李劍宇的興趣。多年來,曹長宏專注於納米制造領域,而李劍宇則專注於生物材料的力學研究。於是他們開始思考:既然死蜘蛛能做成抓手,那麼自然界中是否還有生物器官能直接用於機械製造

上圖最左側爲李劍宇,他是組織修復與再生方向加拿大首席科學家;最右側是曹長宏,他是小尺度材料及製造方向加拿大首席科學家;中間是Justin Puma,是他倆的碩士研究生|受訪者供圖

很快,他們將目光鎖定在了生物體那些細小而堅韌的管狀結構上,例如植物用於輸水的木質部導管,蠍子與毒蛇的毒刺和毒牙,以及蚊子等昆蟲的取食口器。這些經過億萬年演化的精密結構,或許正是高精度3D打印噴嘴的天然雛形。

在衆多天然的微型管狀結構中,蚊子口器最終脫穎而出。首先,它結構筆直,管道不會在3D打印墨水流經時發生形變。其次,蚊子口器的內徑只有大約20微米。要知道,市面上能找到的最細的塑料噴嘴,內徑也高達150微米;而金屬噴嘴雖然能到35微米,可一個的售價就高達80美元。相比之下,蚊子口器不僅更精細,成本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萬隻死蚊子的故事

鎖定了研究目標,曹長宏和李劍宇卻很快遭遇了第一個現實難題——研究用的蚊子從哪兒來

說起找蚊子的經歷時,李劍宇不禁嘆了口氣。起初,他們聯繫了蒙特利爾當地的昆蟲館和博物館,想看看能否獲得一些蚊子樣品。後來,他們又開始嘗試聯繫從事蚊蟲研究的科學家。

正當他們爲此發愁時,美國德雷克塞爾大學研究蚊子行爲的助理教授出手相助,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曹長宏回憶道,他曾試探性地詢問買幾百只蚊子大概需要多少錢。可對方的答覆令他大喫一驚:蚊子倒是不要錢,但最少也得寄一萬隻

埃及伊蚊(Aedes Aegypti)丨wikipedia.org

原來,對於研究蚊子的科學家而言,這些實驗後產生的蚊子屍體是必須處理的生物危害廢棄物,更像是一種負擔,有人願意“收垃圾”簡直雪中送炭。就這樣,一大批雌性埃及伊蚊(Aedes Aegypti)屍體,凍存進了李劍宇實驗室的冰箱裏。

曹長宏笑着說道:“一旦找到合適的合作者,蚊子的來源就再也不是問題了。”

蚊子嘴巴真皮實

解決來源問題後,曹長宏和李劍宇的碩士研究生Justin Puma親自動手、從零組裝了一臺“蚊子嘴 3D 打印機”:零件自己買、結構自己搭、程序自己寫。

接下來,他們便開始測試蚊子口器的力學性能。李劍宇感嘆道:“我原以爲蚊子這麼重要的物種,應該有很多關於它口器的生物力學研究,結果沒想到竟寥寥無幾。”

他們驚喜地發現,蚊子口器能承受高達60kPa的內部壓力,足以應對3D打印過程中擠出墨水的需求。不過,如果繼續加壓,蚊子口器就會沿着它最薄弱的區域裂開。李劍宇解釋道:“蚊子口器有點像用一張紙捲成的紙筒,中間有一道接縫,那裏是它的薄弱區域,但好在我們可以通過調節打印參數來避免它開裂。”

3D打印墨水屬於剪切變稀流體,即流速越快、黏度越低。因此,只要控制液體的流速和噴嘴的位移速度,使墨水不會滯留在噴口處,就能杜絕噴嘴內出現過高的壓力。

曹長宏打了一個形象的比方:“這就像高速公路上匯入的車流。如果一輛車還沒來得及開走,又來了另一輛車,道路就會堵住。但只要選擇合適的墨水,控制好參數,讓每一輛車都及時開走,就不會有堵車的問題。”如果希望蚊子口器能承受更高的壓力,未來也可以在其外部鍍上一層金屬或其他材料,從而增加噴嘴整體的結構強度。

(C)雌性蚊子的口器被安裝在定製的3D DIW打印機上;(D)口器針頭擠出Cellink Start凝膠(一種3D打印生物墨水)丨參考資料1

除了承壓能力,他們還系統測試了蚊子口器的使用壽命。結果顯示,只要打印參數控制得當,一個蚊子口器噴嘴可以連續工作至少14天!而且,即便將蚊子口器冷凍整整一年,它作爲3D打印噴嘴的性能也絲毫不受影響。

李劍宇解釋道:“蚊子口器的主要成分是幾丁質。與那些富含水分的細胞組織不同,幾丁質的含水量很低,因此在冷凍時,它不會因爲冰晶的形成而破壞結構,所以可以耐受長時間的冷凍存儲。”

曹長宏同樣稱讚了蚊子口器的“皮實”程度,他對比了蚊子口器和玻璃製成的噴嘴:“的確,玻璃可以製造出內徑只有一微米甚至幾百納米的打印噴嘴,但它實在太脆弱了。如果我把它放在面前,對着它說話,它直接就會被震碎。但蚊子口器就不同了,對它大喊都沒有問題!”

便宜又環保,未來的用處可不止3D打印

除了精度高且經久耐用之外,使用蚊子口器作爲3D打印噴嘴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優勢——便宜

按照研究團隊的測算,一名經過培訓的技術人員大約10分鐘就能用蚊子口器組裝出一個噴嘴。而把一名零基礎的新手培訓成熟練工,也只需要一個月左右。照此推算,如果僱傭200名熟練工人,時薪3.1美元,每天工作8小時,那麼一天就能生產出9600個噴嘴,單隻噴嘴的生產成本僅0.52美元。相比於塑料、金屬甚至玻璃噴嘴,這實在是太便宜了。

而在性能方面,李劍宇指出,他們已經實現了10微米量級的打印精度。這一精度在生物打印領域意義重大,因爲它與人體毛細血管的直徑相當。如果科學家需要3D打印仿毛細血管的微型結構,那麼打印噴嘴必須達到這種精度,而蚊子口器已經擁有了這種能力。

當然,受限於口器所能承受的壓力上限,用它進行3D打印的速度並不算太快。但曹長宏認爲,對於微納製造而言,最關鍵的始終是打印精度。而且,想要提速也非常簡單:只需增加噴嘴數量同時打印即可,畢竟這種噴嘴非常便宜,多部署一些也完全不成問題。

(B) 使用蚊子口器打印的3D蜂窩結構; (C) 使用蚊子口器打印的3D楓葉結構; (D) 使用蚊子口器打印的3D網格支架丨參考資料1

事實上,蚊子口器的巨大潛力並非僅限於3D打印領域。它們未來也可能作爲生物醫藥中的一次性耗材,替代目前廣泛使用的金屬針頭等材料。由於蚊子口器成本極低,而且可完全降解,因此不會帶來環境負擔,也不存在針頭重複使用所引發的安全隱患。

在命名這項技術時,曹長宏借用了“死體機器人學”的名稱,將其稱爲“necroprinting”。不過,他並不喜歡“死亡打印”“死靈打印”等略顯詭異的譯法。對李劍宇而言,這項研究真正的核心也不是蚊子屍體,而是如何把生物結構以一種工程化的方式重新利用。

因此,不妨還是稱這項技術爲“生源打印”吧。畢竟,無論是蜘蛛腿還是蚊子口器,它們都不僅僅是屍體上的零部件,更是億萬年生命演化的產物。人類工程正在重新審視這些自然界中被忽略的微小結構,而未來的工程製造,或許也將由科學家與大自然共同創造。

參考文獻

[1]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adv.adw9953

[2]https://advanced.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002/advs.202201174

作者:黃雨佳

編輯:黎小球、odette

封面圖:gigazine.net

本文來自果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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