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癢到懷疑人生，原來是有蟲子在我皮膚裏挖洞產卵
我從小就很招蚊子，假如只有一隻蚊子，一羣人中往往只有我被咬。當我又叫又撓的時候（那時還小呢），有的人一臉無辜兼幸災樂禍：“蚊子？瞎講，哪裏有蚊子，沒看見啊，怎麼不來咬我？”
小時候的我，在溼熱的南方城市裏，夏天常被蚊子轟炸。那時驅蚊水還很罕見，我小小的胳膊上、腿上佈滿腫包，撓破後化膿潰爛。其實我從小貧血，真是想不明白我這不太豐富的血怎麼就那麼招蚊子。那是我童年時噩夢般的記憶。
長大後，我的“招蟲體質”依舊沒改。旅行途中，我陸續結識了跳蚤、臭蟲、蝨子……它們會留下大小顏色各異的紅腫包塊，分佈於身體不同部位。
接下來要講的故事，就是我2011年在墨西哥旅行時邂逅古早“蟲子”的經歷。
初遇熱帶“新朋友”，但這只是開始
那次是在墨西哥，先是同行的德國朋友說他身上發現了蜱蟲，提醒我也檢查一下。那段時間我們在東部的熱帶叢林裏瞎轉悠，估計就是這麼惹上的。但那時我對“蜱蟲”這個詞還十分陌生，所知僅限於社會新聞，比如國內北方夏季某地，人被攜帶病毒的蜱蟲叮咬導致高燒。但我們當時在西半球，離祖國也很遙遠。
“蜱蟲？不會吧……”在熱帶叢林穿得不多，我撩起衣服往腰間草草看了幾眼，什麼都沒找到。“沒有啊，”我放下衣服，“你身上有嗎，給我看看呢？”對方瞪了我一眼。
誰能想到，一天過去，我便學會了一門“必修課”：找個沒人的荒地，趁着陽光明亮，脫掉衣服開始“肉眼掃描”，發現蟲子就立刻揪下來，有些是在腰間，有些是在胳肢窩下面……想想這也挺逗的，一個女子，大白天站在空地上低頭檢查胳肢窩、腰部，這儀式感，也是沒誰了。
其實人被蜱蟲叮咬並沒有太大感覺，既不痛也不癢，也不像跳蚤臭蟲類會留下較大腫塊，只有一個小紅點或輕度紅腫。不過，這些蜱蟲戲份很足，它們開始的時候小如牙籤頭，吸飽血後就鼓脹成一粒小血珠，一碰就裝死滾落。
還有的蜱蟲有半粒米大，這是還沒喫飽的，它們的口器像小鉗子死死嵌進皮膚裏。遇到這種我處理起來是既沒鑷子也沒經驗，全靠指甲硬拽，結果常常把蟲子拽“分身”（提示：這種做法非常不可取）——下半截被我拽掉了，腦袋還留在肉裏，接着就是紅腫發炎……哎呀，這些可惡的蜱蟲們！
後來才知道，手拔蜱蟲其實極不妥當，殘留的口器容易引發感染，擠破蟲體還會增加疾病傳播的風險。但那時我哪懂這些，只是一天天地搜尋捏拽，默默忍受，把這當作熱帶叢林附贈的“硬核體驗包” ——誰讓我到處亂跑來着！（腦子裏默默響起了我媽的咆哮。）
如何正確處理蜱蟲，可點擊查看果殼病人文章：《》
暫時送走了蜱蟲，但真正的噩夢纔剛剛開始。
黑夜裏無窮無盡的癢，就如蟲蟻掘洞
我全身的皮膚莫名其妙地癢了起來，這種癢在白天還能勉強忍受，一到晚上，針刺般的瘙癢在皮膚底下陣陣翻攪，感覺像有無數細小的蠕蟲在毛孔裏開趴體，常讓我半夜焦躁地爬起來摔打被毯，狀若瘋癲。
但奇怪的是，我身上各處皮光肉滑，根本找不到任何瘙癢的“元兇”，反覆洗曬衣被也無濟於事，簡直讓我以爲夜裏發生的一切是幻覺。但多年“招蟲”的經驗和身處熱帶叢林的事實，讓我幾乎確認身上一定是寄居了某種未知的小動物。
一開始我採用的是“忍”字大法，這是跟臭蟲、跳蚤之類的作戰經驗，那些個紅包腫塊，不管有多癢，別說撓了，碰都不要碰，過上幾天，腫塊和瘙癢就會慢慢減輕——當然了，前提是那些小動物沒在你身上安營紮寨。如果一時沒忍住碰了撓了，這些腫塊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腫大到難以控制，還會被撓得潰爛了，一個月都難好。不過這次，我再怎麼忍，似乎都無濟於事，而且愈演愈烈。
癢到幾乎發癲的我無計可施，決定投奔大海，幻想海水的鹽能強效“淨化”身體——泡在海水裏，那蟲子還不被醃死？我簡直要佩服自己能想到這麼好的“自然療法”，心裏樂開了花。在地圖上看了看，我打算前往一個叫普拉亞的加勒比海邊小城。
但是，還沒等我到達海邊，我發現腳背上、小腿下部開始冒出一連串晶瑩的小水皰，晚上的瘙癢更是登峯造極，讓人恨不能揭下皮來好好消下毒。這令我痛下決心——到達普拉亞以後，我必須、立刻、馬上去看醫生！
腳背與小腿交界處的小水皰，很癢丨作者供圖
看病第一步：學習西班牙語……錯！
在普拉亞，我借宿處的朋友身體倍棒，來到這裏後幾乎沒有生過需要看醫生的病，對我求醫提供不了什麼有效幫助，我得自己出門找醫生。他用他的生活常識告訴了我一個學習西班牙語的網站。
於是，我求醫的第一步變成了臨時抱佛腳學西語。墨西哥的通用語言是西班牙語，一般人不會說英語，出門求醫總得靠自己張嘴。
第二天一早，朋友一出門，我就爬起來，洗漱完畢穿戴整齊打開電腦，開始跟讀學習西班牙語，重點是“醫院和看病”這個板塊。
“我想去醫院看病，請問醫院在哪裏？”
“醫生，早上好。”
“我的皮膚很癢，請幫看一下。”……
跟讀半個小時後，我能依葫蘆畫瓢地說些西班牙語句子了，還越學越有興致了。可是，8點……8點半……眼看快9點了，學習的道路還漫無止境。我猛然醒悟，當務之急是出門看病，不是成爲西班牙語學霸啊！
我把幾個關鍵的單詞和簡單的問話抄在小紙條上，隨後步伐堅定地出了門。雖然對這座墨西哥小城完全摸不着北，但懷揣着“醫院”和“癢”這幾個詞，我感覺自己像個準備闖關的勇士。
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我正琢磨找誰問路呢，突然聽到一句字正腔圓的漢語：“你好！”
我驚訝地扭過頭，看到一個商店門口有人在跟我打招呼。是個外國人！當然啦，在這裏，我纔是外國人。
“你是中國人嗎？” 他接下來卻是用英語問的。
好吧，原來是個只會說“你好”的中國文化粉絲。不過，他的眼真尖，竟然一眼就看出我是中國人。
他說他是個阿根廷建築師，五十多歲，花白長髮，脖子上掛着老花鏡。聊了兩句中國之後，我跟他說我要找醫生看皮膚問題，問他該去私人診所還是公立醫院。他問了一下我的情況，說可以去他認識的一位醫生開的診所，然後就去停車場取車載我過去。一路上他侃侃而談。
醫生兩分鐘確診：見得多了
到了診所，建築師把我介紹給前臺護士後就先走了。診所是一個臨街的套房，大小跟國內的私人診所差不多，明亮整潔，病人也不多。前臺護士穿着白色的工作服，簡單登記後，很快就輪到我就診了。
接診我的是位年輕英俊的光頭醫生，看起來三十五六歲，白大褂筆挺，英語流利——我的西班牙語小紙條光榮退出歷史舞臺。
他讓我坐在一張凳子上，自己坐在對面，俯身檢查我腳上的水皰。他用棉籤輕輕撥弄了兩下就得出了結論，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
“這是scabies，”他坐直身子，篤定地宣佈，“見得多了，不會錯，治療很簡單。”
看我一臉茫然，他解釋道：“是一種寄生蟲，你聽說過嗎？”隨即解釋了一通，我只聽懂一點，就是這東西很常見。他還說小時候上學住集體宿舍，幾乎每個學生都中過招。
什麼……很常見？我遭遇過“常見”的蝨子、跳蚤、臭蟲，加上前段時間的蜱蟲，都沒這麼癢——究竟是什麼蟲子，能把人癢得這麼要命？
大約是見我一臉懵，他在電腦上敲了幾下，打開網頁，把屏幕轉向我：“喏，就是這個，先看看，不懂再問我。”說罷飄然離開診室。
嚯！這醫生可真行，把病人丟給電腦“補課”，自顧自忙去了。我匆匆掃了兩眼，屏幕上是放大後觸目驚心的蟲體，簡直像恐怖片裏的怪物特寫，還有一堆英文術語。可我翻遍腦子仍找不到“scabies”的中文影子，算了，只要醫生確診無誤就行。
不一會兒醫生回來了：“看明白了嗎？”
我狡黠地點點頭。
他從胸口口袋裏掏出處方箋和一支筆，寫下藥名遞給我，讓我去街上的藥店買，又細細地叮囑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項。交了40比索（約20元人民幣）診費，我走出診所，進了不遠處的藥店，照方抓藥——一管硫磺軟膏。
真相揭曉：原來我得的是……古早病！
回到住處，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裏的翻譯軟件（那時還沒有現在這種智能手機翻譯APP)。“scabies”居然是“疥瘡”！我在小說裏見過這個詞！將這個詞的中英文對上號之後，那些英文解釋也有意義了，我也看得懂了。疥瘡是一種傳染性皮膚病，由疥蟎寄生在皮膚表層而引起，疥蟎會在皮膚上挖洞產卵，引發強烈的免疫反應和難以忍受的瘙癢。原來是寄生蟲界的房地產開發項目，難怪癢得那麼有深度！
我老老實實地遵醫囑每天洗澡塗藥，洗曬衣物牀單。兩天後症狀減輕，十天後就基本痊癒，終於告別了那段“癢不欲生”的日子。不過，腳上的一串斑痂就像殺手留下的警告：“給我小心點，疥瘡老大哥在盯着你”！
基本治癒後的樣子，這時候早已不癢了，但是斑痂的消退還要等到大半年之後丨作者供圖
回國後，我把這段經歷講給老爺爺聽，老人家一聽就笑了：“嘿！你得的是咱舊社會的老毛病！小時候誰沒得過？個個都有！”
世界那麼大，蟲子們也想去看看。繞了地球半圈，原來我在墨西哥得的是父輩們熟悉的古早病。這趟經歷，也算是我旅行記憶中獨一無二又刻骨銘心的篇章了。
醫生點評
馬偉元 | 山東第二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皮膚科 主任醫師
在日常生活中，皮膚瘙癢是極爲常見的現象，多數人通常將其與皮膚乾燥、過敏反應或蚊蟲叮咬等因素相關聯。然而，由寄生蟲引發的傳染性皮膚病——疥瘡，常因症狀隱匿且易與其他皮膚病混淆而被忽視，進而導致疾病在家庭及集體環境中傳播擴散。
疥瘡，一種 “藏在” 皮膚裏的傳染性疾病
疥瘡是由疥蟎（俗稱疥蟲）寄生在人體皮膚的表皮內所引發的傳染性皮膚病，其傳染性極強，可在家庭、學校、工廠、養老院等集體場所傳播，甚至引發羣集性感染事件。
疥蟎成蟲體長僅爲0.2～0.4mm。由於其體型微小，肉眼難以直接觀察，需藉助顯微鏡纔可觀察。疥蟎與人體接觸後，會迅速鑽入皮膚表皮層並挖掘出蜿蜒的隧道。在隧道內，雌蟎持續產卵，卵經3～4天孵化爲幼蟲，幼蟲再經若蟲階段發育爲成蟲，整個生命週期約10～14天。當成蟲在皮膚表面活動時，若接觸到新宿主，便會再次鑽入皮膚開啓新的寄生週期，最終導致疾病傳播。
疥瘡是由疥蟎（俗稱疥蟲）寄生在人體皮膚的表皮內所引發的傳染性皮膚病丨騰訊醫典
疥蟎如何“入侵”人體？
傳染性疾病的傳播需同時具備傳染源、傳播途徑和易感人羣三大核心環節。以下結合疥瘡展開具體分析：
①傳染源
疥瘡的主要傳染源爲已出現臨牀症狀的患者，其皮膚表面（尤其隧道開口處）存在大量活動的疥蟎，是疾病傳播的重要源頭。
②傳播途徑
直接接觸是疥瘡最主要的傳播途徑。當健康人羣與患者發生皮膚與皮膚的直接接觸時，如握手、擁抱、親吻、同牀共枕等，疥蟎可從患者皮膚轉移至健康人皮膚上，並迅速鑽入表皮開始寄生。
需特別注意的是，疥蟎離開人體後在適宜環境（溫度20～30℃、溼度60%～80%）下可存活2～3天。因此，患者使用過的衣物、被褥、牀單、枕套、毛巾、浴巾等可殘留疥蟎或蟲卵。皮膚嬌嫩的嬰幼兒、老年人及免疫力低下人羣，若接觸到被污染的物品，可通過間接接觸感染疥瘡。
③易感人羣
所有人羣均存在感染疥蟎的可能，但以下人羣因皮膚特性或生活環境等因素，屬於疥瘡的易感人羣：皮膚嬌嫩的嬰幼兒；皮膚老化導致屏障功能減弱的老年人；免疫力低下者；處於集體生活環境中的學生、養老院老人、監獄服刑人員、軍人；以及頻繁接觸患者的醫務人員。
疥瘡的臨牀表現：不同人羣症狀存在差異
疥瘡的臨牀表現具有一定特徵性，但不同人羣的症狀可能存在差異，且易與溼疹、特應性皮炎、癢疹、皮膚瘙癢症等皮膚病混淆，從而導致誤診。其核心症狀主要包括瘙癢、皮膚隧道及典型皮疹，具體如下：
①瘙癢：夜間加重爲典型特點
瘙癢是疥瘡最早期且最主要的症狀，其中夜間瘙癢加重是疥瘡瘙癢的典型特徵。瘙癢程度因人而異，嬰幼兒、老年人及免疫力低下者的瘙癢症狀可能更爲劇烈，嚴重影響睡眠質量與日常生活。部分患者因夜間劇烈瘙癢反覆搔抓，可能導致皮膚破損、出血，甚至引發繼發感染。
②皮膚隧道：疥蟎的 “藏身之所”
皮膚隧道是疥瘡特有的體徵，也是診斷疥瘡的重要依據之一。皮膚隧道多好發於皮膚薄嫩、褶皺較多的部位，如手指縫、手腕屈側等，通常呈現爲灰白色或淺黑色的細線狀，長度約0.5～1cm，一端略粗、另一端逐漸變細。
③典型皮疹
疥瘡的典型皮疹表現多樣，包括出現在手指縫、手腕、肘窩、腋窩、腰腹部、外陰等皮膚薄嫩部位的丘疹與丘皰疹，以及出現在陰囊、陰莖、外陰、腹股溝等部位的紅褐色半球形質硬結節。
疥瘡的診斷與治療
如果懷疑自己患上了疥瘡，需要到正規醫院的皮膚科就診，顯微鏡下直接鏡檢、皮膚鏡檢查都是疥瘡確診的重要依據。
疥瘡治療需遵循 “殺滅疥蟎、緩解症狀、防止傳播” 三大原則，一定要“全家/密切接觸者同步治療”和“嚴格環境消毒”，避免交叉反覆感染。全身外用殺蟲藥是治療疥瘡的首選，常見的包括10%硫磺軟膏（兒童用5%）、苯甲酸苄酯搽劑、克羅米通乳膏等，這些藥物需要在醫生指導下嚴格按照說明書用藥才能保證療效。對於無法或不便外用藥物、大規模治療或預防性治療時，也可給予伊維菌素口服。
在藥物治療的同時，消殺工作也至關重要。在治療結束後需要更換新的衣物、臥具，舊的衣物和臥具等均需要高溫燙洗、消毒。治療結束後1周無新發的活動性皮損出現，可診斷痊癒。瘙癢症狀可持續2～4周以上，必要時口服抗組胺藥、外用保溼霜等。
個人經歷分享不構成診療建議，不能取代醫生對特定患者的個體化判斷，如有就診需要請前往正規醫院。
作者：小海豚
編輯：刀客特魏、黎小球
封面圖：圖蟲創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