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一臺宇樹機器人,去婚禮迎賓、養老院跳舞,日入8000
本文授權轉載自微信公衆號AI故事計劃(ID: AIstory1)
人形機器人賽道火出圈,但能賺錢的沒幾個。
絕大多數機器人仍在尋找“被需要”的場景,包括宇樹。租賃展演市場,成了它們暫時的去處。
這些機器人被運往婚禮、商場、展銷會與企業年會,當花童、獻才藝、做迎賓。穿着大花襖轉手絹只是“基操”,爲了吸引顧客,它們不斷打磨才藝——會跳科目三、社會搖,甚至能川劇變臉。
最前沿的科技產品,像流浪的臨時演員,四處跑龍套、反覆被租賃。有種黑色幽默感。
但換個角度,這既是一門生意,也是一場探索。AI機器人商業化的路依舊漫長,租賃其實是尋找落地的機會。
那些穿梭在婚禮與商場間的租賃商們,讓機器人有了可見的使用軌跡,進入真實生活場景。在AI商業化的早期,他們是爲技術“找場地”的人。
阿猛就是其中之一。今年3月,他察覺到這股商機,入局機器人租賃生意。科技像魔術一樣落地在他的世界裏,每一場演出、每一筆訂單,都像是他與未來賽跑的證據。
只是,風口生意也存在陰影。高光過後,泡沫漸散,從業者蜂擁而入,價格被層層壓低,競爭愈發激烈。
短短几個月,阿猛親歷了行業的波盪起伏,以下是他的自述。
行走的排面
按下遙控鍵的瞬間,機器人微微一顫,彷彿被注入了靈魂。緊接着,它一個利落的前滾翻,跪地、旋身、再彈起,動作流暢得像受過訓練的雜技演員。
圍觀的老人們先是愣了幾秒,隨即笑得眯起眼,拍手叫好。
這是我最近帶着宇樹機器人,在北京一家養老中心做現場表演時的情景。
這幾年,“智慧養老”成了熱詞,許多機構主動聯繫我,希望用機器人表演增添活力與科技感。
我帶來的這臺宇樹機器人,完美地完成了任務。人少的時候,它被安排在門口迎賓,機械手臂不停揮動,熱情地向路過的老人打招呼;等人多起來時,它又立刻切換模式,在大廳裏跳舞、扭腰、敬禮,爲養老中心帶來了熱鬧與人氣。
眼下,人形機器人雖尚未真正服務於人類生活,但在“製造科技感”和“撐場面”方面,發揮到了極致。也正因如此,我們這行才應運而生。
做機器人租賃展演這半年,我發現客戶大都有類似需求:他們希望藉助人形機器人,爲企業營造科技感。不論是開業還是展銷,機器人出場,就是行走的流量。
不過,由於造價高昂、產量有限,不少企業的使用需求又相對零散,於是租賃成了更現實、更划算的選擇。
生意的本質,就是滿足需求。作爲最早一批入局者,我察覺到了這股商機。開始嘗試在機器人廠商和企業客戶之間穿針引線,做那個縫合兩端需求的“中間人”。
做機器人租賃之前,我原本是一名電商從業者,人工智能與我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直到今年3月,我在短視頻平臺上刷到一場直播。
直播間裏,主播操控着一臺宇樹機器人,只是讓它簡單的在地上行走、上牀平躺,就吸引了近萬人圍觀。
我查了查資料,才知道宇樹機器人是今年春晚的“明星”。它們穿着大花襖跳舞、打滾、轉手絹,一夜之間成了全民話題。那一刻,我意識到,這或許是個巨大的風口。
私信主播後,得知那臺機器人型號是宇樹G1,官方售價9.9萬一臺,但要等兩個月才能交貨。主播手裏有現貨,但要昂貴很多,售價18萬一臺,若選擇租賃價格是1.2萬一天。
我立刻意識到,現貨在這行是稀缺資源。能拿到機器人的人,就像掌握了淘金的鏟子——既能高價出租,也能倒賣賺差價。
我沒有立刻買機器,決定先試着做中間商,倒賣一單看看行情。
我模仿同行,在網上發了一條“宇樹機器人租賃服務”的帖子。兩天後,就接到一家商場的活動諮詢。他們的要求很簡單:讓機器人站在門口揮手迎賓,報價9000元一天。
我爽快接下,又立刻發帖找人接單,打算以7000元的價格外派給有現貨的同行。這一單不爲賺錢,只爲摸清行業鏈條的每個環節。
在與同行交流的過程中,我被拉進了一個全國性的機器人租賃羣。羣裏聚集着各地業務員,消息更新靈通。進羣當天,一個杭州的同行就接下了我的訂單,並邀請我去他公司實地查看機器。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機器人“本尊”。
一個帶輪的黑色箱子被推到我面前,宇樹機器人彎着腿蜷縮在裏面,兩隻腳搭在肩膀上,看起來有些滑稽。
工作人員取它出來的過程,像是在抬一個沉睡的人。四個員工分抓四肢,還有一人託着頭,幾人齊力把它放到地上,調整好姿勢,按下開機鍵。
兩分鐘後,剛剛還“毫無生氣”的機器突然亮起了臉部燈光。它先是微微蜷腿,繼而撐地起身,像被注入靈魂般自己站了起來。緊接着,它朝我走來,步伐穩健、氣勢逼人。
我被震撼了。
後來我請那位同行喫飯,系統地學習了一遍機器人的操作流程。原來,宇樹機器人分爲基礎款和二次開發款。前者只能做揮手、握手、轉身等幾個標準動作;後者則能根據客戶需求定製行爲腳本,售價自然更高——當時官方報價24.9萬一臺。
但無論哪一款,操控都比較簡單,只需通過遙控器下達指令,就能完成整套動作。
我意識到:這一行的技術門檻沒我想象的高,關鍵在於誰能搶到訂單。
我在電商行業摸爬滾打近十年,對互聯網投流、引流邏輯再熟悉不過。粗略算了下,當時機器人租賃的市場價約一萬元一天,接十單左右就能回本。於是我立刻在宇樹的線下官方門店下了訂單。
等待機器交付的兩個月,我繼續做中介接單,一邊熟悉業務,一邊積累資源。當時每臺機器人的租賃價穩定在一萬元左右,機器狗的租金則在三千上下,且能拿到現貨。我便又入手了四臺機器狗組合接單。
那段時間,訂單源源不斷。平均兩三天就能接到一單,靠着差價,我一個月能賺三四萬。
圖 | 阿猛的機器人在西安長城文化節演出
江湖藝人養成
機器人第一次幫我拿下大單,是在五一假期前。
那時距離放假還有三天,我在社交媒體上接到一家大型超市的諮詢。對方想在節日期間舉辦一場熱鬧的“科技表演”——要我安排一臺機器人和四條機器狗,現場表演川劇變臉。
我愣了幾秒。看來,那些只會揮手、敬禮的機器人,已經滿足不了人類的胃口了。現在,它們不僅得有才藝,還得拿得出絕活。
雖然這個需求讓我有些意外,手上那臺新訂購的機器人也還沒到貨,但我還是當機立斷地接下了訂單。
根據羣裏的派單消息,我知道那段時間能調動的現貨極少。而企業的節日活動通常要提前籌備,從時間節點看,對方顯然很着急。
五一這種黃金檔期,客戶選擇少、預算又充裕,主動權在我們手裏。
我果斷開價:三萬二一天,八天活動,總價二十四萬。
即使在節日,這個報價也高於了當時的市場均價。沒想到,對方几乎沒猶豫就同意了。
拿下訂單後,我立刻在羣裏尋找能“頂班”的機器人。一位杭州同行有現貨,報價十六萬。我咬牙買下。雖然比官方價高出近七萬,但這筆大單給了我信心——照這勢頭,三四單就能回本。
拿到新機器人後,我開始帶它“拜師學藝”。
當時同行裏能讓機器人變臉的不多,偶爾有幾個掌握訣竅的,也都守口如瓶。最終,我在社交平臺上花了5000塊,找到一位四川變臉師傅,願願意傳授幾招。
視頻連線那天,我把機器人搬到鏡頭前。師傅第一次收“非人類弟子”,神情有些複雜。
他告訴我,變臉的核心在“扯臉”:每張臉譜後都藏着一根細絲線,連接到衣服的隱蔽處。演員趁動作間隙一拉絲線,臉譜就能迅速脫落。
這動作需要極高的靈敏度和時機感,而機器人手腳僵硬,根本不可能完美完成。最後,我只好定製了一個微型電動裝置,裝在機器人肩後。只要它揮手,裝置就能帶動絲線,完成“變臉”的瞬間。
那兩天,我帶着機器人對着音樂反覆排練了二十多遍。每次看着它披上大袍、換上面具,我都會在腦海中想象觀衆圍觀的熱鬧場面,心裏也跟着激動。
圖 | 阿猛在家跟機器人練習川劇變臉
可真正上場那天,我才明白機器人的“藝人之路”有多難。
演出地點在超市中庭,幾排貨架交錯出的狹小空地上,機器人披袍戴冠地站着,周圍是五顏六色的促銷海報。川劇變臉的鼓點一響,本該恢宏的氣勢,卻在超市的背景音裏顯得有些突兀。
但機器人依舊一絲不苟地完成每一個動作。它從糧油區走到家電區,隨着節奏揮手、轉身、變臉。漸漸地,原本稀稀拉拉的觀衆圍了上來——孩子拍手歡笑,老人舉着手機錄像。
那一刻,我有點被打動。我想,這種信念感,大概只有機器人才能做到。
那場演出之後,“機器人變臉”成了我的獨門節目。
我帶它參加過機器人文藝晚會,站上真正的大舞臺。燈光亮起,音樂一響,它披着錦袍、面色冷峻地立在舞臺中央,比人還威風。
後來,在接各類甲方需求的過程中,我又入手了能二次開發的EDU款機器人。它們的“技能樹”越來越豐富。除了川劇變臉,還能跳新疆舞、查爾斯頓舞、社會搖。客戶要什麼,我和機器人就練什麼。
有次趕上下雨,機器人披着透明雨衣,在溼滑的地面上繼續熱舞;還有客戶要求機器人“飛上天”,我就想辦法用無人機把它吊到幾十米高的樓頂上空旋轉。
那時,我們幾乎跑遍了各種場合:國家級賽事的暖場嘉賓、企業年會的壓軸節目、學校運動會的方陣表演,甚至養老院的廣場舞和民俗演出。
機器人能登大雅之堂,也能混跡市井街巷。我常開玩笑說,它比我還懂生活。
只是,當我以爲這行會一路高歌時,意外還是來了。
易碎的泡沫
6月初,羣裏有人派單,一臺機器人配一隻機器狗,共5000元一天。
我看到後,和幾個同行在小羣裏吐槽“價格跳水”。那時,機器人五六千一天、機器狗兩千,已經是我們心裏的“底線價”。
沒想到,很快就有人在羣裏回道:“3000一天可接。”
這句回覆像一根火柴,點燃了整個羣。有人斥責“惡性競爭”,有人勸“別拉低行情”。可價格戰,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其實,在我購買EDU款機器人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官方售價24.9萬的機器,代理商居然能便宜不少。原因很簡單,庫存滯銷。與此同時,宇樹的交貨週期也在縮短,從兩個月變成了不到一個月。
不只是宇樹。智元、衆擎、松延動力等品牌的機器人也開始進入展演市場。現貨不再稀缺,新的從業者一波接一波地湧進來。
我還記得三月份時,羣裏一條派單消息,只有三四個人回覆。到了六月,同一條消息下已經有十幾人搶單。我微信裏的行業羣,也從最初的三四個變成了十多個。
一個同行和我差不多時間入行。看到勢頭火爆,他一口氣買了七八臺機器人。可到了五月底,訂單驟減,他急着回本,只能低價出租、甚至轉賣。
不止租賃市場在降溫,整個行業都在下墜。剛入行那會兒,給機器人“編一支舞”的二次開發價格要六七千。到五月後,這個價格一路滑落,如今幾百塊就能買到“動作模板”。
同行們爲了拓展客源,開始擠向社交媒體直播。可機器人能帶來流量,卻不一定帶來訂單。
有個朋友每天帶着機器人在西湖邊散步,邊直播邊招攬生意。兩個月下來,漲粉十萬,卻沒接到幾單。
有一次,他讓機器人跳二次開發的舞蹈,過程中機器人踩到石頭摔倒,當場斷了腿。那個月他沒賺到錢,卻花了一萬多修機器。
還有人天天拍機器人的短視頻,換各種造型拍跳舞、做特技。機器人火了,品牌火了,但他們的賬戶卻始終入不敷出。
最終,許多機器被過度使用、磨損嚴重,只能折價賣出,或者乾脆拆成零件處理。
經過一輪低價競爭,大家都把希望寄託在十一。我也以爲能像五一那樣再爆一單。沒想到,等來的卻是被截胡的結果。
那時,一家合肥的機關單位找我,要三臺機器人、三條機器狗,在公園搞活動。我心裏預估的價格是機器人每臺2萬一天,機器狗每隻2000一天。
可對方一開口,直接把我心理價砍了一半:“機器人和機器狗一起,一萬二一天。”
想到這是少有的旺季,我嘗試把價抬到一萬五。對方說要“請示領導”,讓我等消息。
兩天後,我忍不住去問,得到的只是模糊的回覆。
直到國慶當天,我刷到對方的朋友圈,看到他們口中的“機器人表演”果然如期舉行。只是,公園裏跳舞的,不是我的機器人。
那幾天,我又接了兩單諮詢,最後都因爲價格沒談攏而告吹。
賺錢之外,我更難過的是,行業變得越來越“廉價”。
每一場活動,我們都在盡力做到最好。我總是提前一天去踩點,根據客戶的需求調整動作和燈光,讓機器人在鏡頭前表現得更“像人”。
每次表演都能吸引觀衆駐足,有的企業還因此上了地方媒體。但這些努力,在價格戰面前都變得微不足道。
一次帶機器人外出表演,我算了算賬:拋去住宿、路費,現場還得請兼職幫忙操控,成本至少上千塊。高鐵票買不到,還得坐飛機,託運機器人的費用比機票貴兩倍。
若機器人在表演時摔倒、卡機、趴窩,不僅要賠客戶的錢,還得自掏腰包維修。給機器人“治病”,比給人修骨頭還貴。
今年八月,我的兩臺機器人去了新疆,參加亞歐商品貿易博覽會。
那是我第一次參與全國大型機器人演出。幾十臺機器人在舞臺上整齊地揮動手臂,銀色的外殼在燈光下閃爍,臺下觀衆屏息注視。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驕傲。我爲國家的科技實力自豪,也爲自己能親歷這場智能化浪潮而由衷高興。
圖 | 10月,阿猛在杭州參加機器人文藝晚會
作爲租賃商,我們雖然不是人工智能產業的核心,卻在用自己的方式,爲冰冷的科技找到了接地氣的舞臺,也讓普通人近距離接觸到了這些高科技產品。
所有新興行業,在熱潮退去後,都會不可避免地進入洗牌期。哪怕風口散去,租賃生意陷入內卷,我仍覺得這半年做了一件有價值的事情。
至少這半年裏,我和我的機器人們,都在認真地工作,也在認真地生活。
- END -
撰文:趙 芮
編輯:張 霞
“AI故事計劃(ID:AIstory1)人在AI時代的命運。這個編輯部致力於記錄AI時代的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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