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在宿舍直播:室友的隱私無處可藏
文章來源:視覺志(ID:iiidaily)授權轉載
“室友在宿舍直播怎麼調解?”
“寢室有個直播姐怎麼辦?”
“求助!宿舍直播吵死了。”
2025年開學季,當我們打開社交媒體,會發現越來越多的大一新生,正在吐槽室友直播。言語中,這些“新生主播”不顧場合、不控音量、不分晝夜,將寢室當作直播間,把室友當成背景板,每天都播得昏天黑地,嚴重擾亂寢室氛圍。
大量吐槽室友直播的帖子
這類帖子一經發出,往往會引發大量共鳴,評論區紛紛抱怨“室友凌晨一點還在直播打遊戲連麥”“沒經過我同意就把我拍進鏡頭裏”“提醒她反而被罵多管閒事”……
顯然,寢室直播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它已席捲了整個大學校園。
圖源:抖音@民生觀察
更值得警惕的是,從大學寢室到單位宿舍,從商業街頭到旅遊景點,直播鏡頭正在毫無邊界地侵犯人們的隱私,將每個人都變成直播間的“素材”。
楚門的世界,正在成爲現實。
不堪其擾的大學生
直播,已成爲影響大學寢室氛圍的導火索。
近幾年,隨着直播的風靡,越來越多的大學生踏入了直播行業,選擇成爲一名“在校主播”。但由於囊中羞澀,沒錢去外邊租房,便選擇將宿舍當成直播的秀場,每天在寢室內直播聊天、唱歌、跳舞、連麥打遊戲,乃至擦邊。
據相關數據顯示,2023年大學生兼職主播規模突破百萬。這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甚至衍生出一種熱門的直播類型——宿舍直播,一些MCN機構爲此會刻意搭建大學寢室環境的直播房,然後讓旗下主播打造大學生人設。
宿舍直播之所以受歡迎,離不開它滿足了人們喜歡窺探隱私的潛在慾望,每一個宿舍,都等同於一個隱祕空間,寢室內的一舉一動,觀衆都可以透過直播間窺探到。
正因此,許許多多的大學宿舍,爆發了難以調解的矛盾。
衆所周知,直播主打一個陪伴,某女大學生簽約MCN機構後,便被要求每月直播26天、每天至少直播6個小時,可謂是觀衆不睡我不睡。
不少帖子就反映,自己的室友不僅中午播,晚上也會播到凌晨,順帶邊說話邊外放歌曲,自己別說學習,連覺都睡不着。
此外,部分主播爲了流量或吸引直播間觀衆的禮物,還會刻意將鏡頭對準室友的牀鋪、身體以及宿舍過道,將室友們的隱私,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觀衆面前,導致她們被截圖、錄製視頻,然後傳播至互聯網。
浙江某高校的大三學生小艾便深受其害,她的室友每天一大早或半夜就會開啓直播。期間,小艾說過的話以及穿衣打扮都會被直播出去,任由直播間觀衆點評,其中不乏污言穢語和人肉自己信息的彈幕,這使得小艾既尷尬又害怕,最後不得不申請換宿舍。
除大學寢室,合租屋更是矛盾爆發的高發地。
在隔斷房橫行的租房市場,一個大嗓門主播,等同於一臺24小時不眠的電鑽機,每時每刻都在製造噪音。
有人躺在牀上,聽着隔壁屋主播道謝大哥禮物的吶喊聲入眠;有人彷彿生活在迪廳,一睜眼,耳邊就會響起“動次打次”的音樂和舞蹈;如果隔壁住着一位唱歌主播,那更是“福氣”,可以24小時聽到現場演唱會。
它們就像緩緩上漲的潮水,溫和不劇烈,但會一點點淹沒你,直至窒息。
不知從何時起,就連學校也加入了這場直播的狂歡。
2025年8月,有網友爆料廣東揭陽某復讀機構,擅自在教室內安裝攝像頭,然後將學生們的實時畫面直播給所有人看。畫面中,教室的佈局、黑板的內容以及學生的動作、表情清晰可見,絲毫沒有任何隱私可言。
被直播的學生與教室
有網友代入後表示,裝監控可以,但直播給所有人看的話,自己將時刻處於緊張、壓抑的狀態,每個動作都會像上了發條的機器般,不敢犯錯。
更令人擔憂的是幼兒園,不少幼兒園爲博眼球,在未經家長允許的情況下,擅自將孩子們午睡、喫飯、做活動的場景直播出去,吸引了大量陌生網友圍觀,將教育場所變成了直播秀場。
一些家長看到後,惶恐地說道:“萬一有壞人通過直播間鎖定了某個小朋友,再根據直播間暴露的信息,放學後來接小朋友怎麼辦?”
氾濫的直播,缺失的監管,缺乏邊界感的侵犯……無良直播,天怒人怨。
避無可避的風景區
全民直播的時代,已然降臨。
無論是宿舍還是教室,都算是半私密空間,它們尚且如此,公共區域的直播鏡頭,更是氾濫成災。
在成都春熙路、重慶觀音橋、北京三里屯等網紅商業區,如今擺放着大量直播手機,每臺手機背後,都站着一位主播以及成千上萬名觀衆。
在商業街直播的網紅團體
主播一邊表演才藝,一邊將鏡頭肆意掃向過往的行人,屏幕內的觀衆則藉此對着路人的穿着、樣貌、身材乃至同行者關係,進行肆意地點評與打分。
在重慶觀音橋直播的主播
這些毫不知情的男男女女,就這麼成了直播間的背景與素材,其肖像權與隱私權也在無形中被踐踏。
不止商業街,城市的各個角落亦擠滿了直播鏡頭。
當我們走在居民區的街頭、立交橋的兩側、城市公園的廣場,總會看到各種打着補光燈的主播,他們旁若無人,站在人羣中高聲感謝着大哥的打賞。就連隨便走進一家商店,都會聽見“家人們,給主播點個小心心”之類的話術,定睛一看,原來是該商店的員工正在直播。
超市也開啓了直播
南京某居民區附近都是主播
一些更過分的主播,甚至會將鏡頭對準早晚高峯的地鐵站,與直播間的觀衆一塊兒,肆意嘲弄着鏡頭前每一位擠地鐵的打工人。即便是泳池、溫泉與水上樂園等場合,遊客依然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直播間觀衆評價身材好壞。
無處不在的直播鏡頭,使得人們不管是遛彎還是跑步、不管是唱K還是購物,都會不可避免地出現在某個直播間內,然後成爲主播引流的素材、觀衆們評頭論足的對象。
這種鏡頭的侵犯性,在景區更爲猖獗。2025年8月,有網友反映,自己在景德鎮古窯民俗博覽區遊玩時,發現那些拍照打卡點,早已被各類直播鏡頭所佔據,每一個想要拍照打卡的人,都會被迫走進直播間,將自己的個人行蹤與狀態,暴露於無數陌生人面前。
而在一些網紅景點處,主播們爲了博取流量,更是會長年霸佔最佳觀景點和拍照機位,使得其他遊客只能隔岸觀景。
圖源:抖音@齊魯晚報·果然視頻|在西湖直播的主播們
霸佔最佳觀景點的直播鏡頭
此外,還有一些主播會將遊客當成景點,直接將手機鏡頭懟在人們面前,嘴裏嘟囔着:“給大哥找美女。”遊客喫飯、休息、拍照時也總會被他們打擾,要麼被採訪、要麼被當作節目效果整蠱,可謂是片刻不得安寧。
更有甚者,爲吸引眼球,逾越了公序良俗的底線。例如,曾有主播爲追求節目效果,不顧少數民族的文化與禁忌,強行偷拍宗教活動與私密景區,將他們的信仰與尊嚴,當成博取流量的砝碼。
某網紅拍攝禁播的寺廟
這種漠視他人習俗與隱私的消費行爲,不僅是對少數民族同胞尊嚴的侵犯,更破壞了不同文化間的尊重與理解。
國慶假期,中國的各個景區,迎來億萬萬遊客,但令人恐慌的是,旅行不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人們身邊除了摩肩接踵的遊客,還有無數高舉自拍杆、進行“沉浸式”旅遊直播的主播。
他們的鏡頭穿梭於人羣,將遊客們或疲憊、或狼狽、或私密的瞬間,不加掩飾地攝入直播間內,供無數雙陌生的眼睛打量。
這種毫無隱私感的旅行,終將破壞我們的假期體驗。
慘遭踐踏的隱私權
現代社會,人們的隱私權及私密邊界正在一點點被蠶食,無論走到哪裏,都有直播鏡頭等着自己。這幅圖景,恰如電影《楚門的世界》的現實映照,我們每個人都可能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成爲他人直播劇集裏的角色。
2025年4月,北京的相關部門發起了一場針對“網絡直播領域”的打假打俗行動,光是封禁的違法違規直播間就高達21466個。
這些數據背後,是無數普通人隱私被侵犯的殘酷現實。
2024年10月13日,一位名叫“麻辣燙”的網紅走進了廣州白雲機場,面對這個特殊的場所,她彷彿嗅到了流量的芬芳,決定打開直播間,記錄自己乘機的過程。
過安檢時,有安檢員看見了她高舉的手機,示意她趕緊關閉,結果她佯裝關手機後,又偷偷開啓了直播,曝光了機場安檢的全流程。
此後,她又將直播鏡頭掃向了機場內的每一位乘客,當她發現一對正在親密的情侶時,更是偷偷將手機鏡頭瞄準了對方,與直播間觀衆一塊兒評頭論足。
麻辣燙的偷拍行爲,導致這對情侶的隱私被曝光,並使其遭受了人肉搜索、網絡暴力等無妄之災。
同月,深圳寶安國際機場,一位名叫“小虎行”的網紅也在鬧事,他因爲看到某女性志願者戴口罩,心生不悅,遂藉着直播鏡頭與直播間數百觀衆給的底氣,強迫對方摘口罩,見對方不聽,便反覆騷擾與惡語相向:“就收拾你,不摘你試試?!憑什麼戴口罩?我就給你摘!”
在小虎行的直播鏡頭前,該女性志願者的尊嚴與隱私,被踐踏得體無完膚。
可以說,直播鏡頭在某些人手中,已異化爲一種肆無忌憚的侵犯工具。它通過剝奪被拍攝者的隱私權與安全感,賦予主播與直播間觀衆一種扭曲的權力。
而當公共場合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隨時記錄、放大、評頭論足,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也將隨之崩塌。已有不少人爲此產生了鏡頭恐懼症,導致出門必戴口罩,生怕自己被捲進某個直播間裏。
那麼,直播就是一無是處嗎?
當然不是,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直播技術本身無罪。正如古人所言:“譬之若劍戟,愚人以行忿則禍生,聖人以誅暴則福成”,工具本身沒有對錯,要看使用它的人如何。
當低俗主播用鏡頭侵犯路人隱私時,也有許多主播通過直播間,幫滯銷的農戶賣貨、給邊遠山區的孩童教學、用歡聲笑語撫慰孤獨的人羣……工具的價值,終究取決於執器者的初衷與操守。
直播鏡頭不是通行證、也不是免死金牌,它更像是一份責任,需要對得起屏幕內的觀衆,也需要尊重屏幕外的路人。
因此,當網民在享受技術紅利的同時,也應堅守人性的道德與底線。追逐流量時,絕不應以侵犯他人的隱私爲代價。
可惜的是,在流量的利益誘惑面前,道德層面的呼籲往往蒼白而無力。
視頻直播行業,已在野蠻生長。
虎視眈眈的直播鏡頭,將把人們的生活,帶向何方?
監製:視覺志
編輯:M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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