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四成網頁在近十年內消失,但一張裸照能活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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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下:某天早上,你隨手在 Google 上搜自己的名字,結果跳出來的第一頁,全是你的私密照。

你不是名人,也沒有招惹誰,只是把幾段情侶之間的私密視頻存在加密私有云裏。

這不是《黑鏡》的劇本,而是一對普通的德國夫婦的真實遭遇。

崩潰之下,他們把全球最大的搜索引擎 Google 告上法庭,要求徹底清除相關搜索結果。不過,Google 也不是不刪,是根本刪不乾淨。

可一直還有人說,“互聯網在消失”,大批量舊網站點開即 404,網盤鏈接和微信圖片的期限和鳳梨罐頭一樣,經常過期。

但“素人”的照片,卻怎麼也刪不乾淨,這難道是薛定諤的互聯網?

散是滿天星

事情要從幾年前說起。這對夫妻中的妻子 Laura(化名),她把一些夫妻之間的私密影像保存在私有云,本以爲安全可靠,結果某天被不明人士盜取,並上傳到各種小網站上,在網上廣泛傳播。

Laura 正是某天 Google 自己名字後才發現,前排鏈接都是自己的私密照,甚至連她的身份信息也暴露無疑。

她整個人崩潰了,開始出現嚴重的心理問題,她聲稱宛若被“數字強姦”,不得不搬家、換工作,目前已經確診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

但夫妻倆並未坐以待斃,報警、投訴、找律師,甚至請人給相關網站發函,但刪除一兩個頁面根本沒用,轉眼又有人把相同的內容傳到別的角落。

媒體報道稱,她在過去約 18 個月內追蹤到約 2000 條相關 URL,這些還是找得到的網頁,暗網、本地存圖、私人羣聊都還沒有在列。

所以最終,夫妻倆決定找 Google,因爲大多數人上網都是靠搜索引擎找到“入口”,她認爲,只要 Google 能從搜索結果中徹底清除這些鏈接,至少普通人就看不到了。

就這樣,Laura 在 2025 年 9 月向 Google 提起訴訟,要求徹底清除所有相關網頁痕跡,永久確保這些內容不會再出現在搜索結果裏。

支持她的是非營利組織 HateAid,他們負擔了所有訴訟費用,還發起了一個名爲“我們的裸體不是你的生意(Our nudes are )”的運動,呼籲大家關注圖像性暴力,尤其是女性受害者居多的事實。

HateAid 在起訴聲明中強調,這不只是個別受害者的維權,而是挑戰科技巨頭在“圖像性侵傳播”鏈條中可能的責任

截至到目前,案件還在審理中,Google 暫未公開回應。

但這個事件已經點燃了關於數字隱私的討論,讓人不由得想:如果換成你我,會怎麼辦?難道任何私密的事泄露到互聯網上,就再也不回不去了嗎

真刪不了

這事兒在法律和技術層面都沒有那麼簡單。

首先是法律層面,在這個案件中,一個核心爭議是:Google 作爲搜索引擎,是否負有刪除或屏蔽相關網頁的義務?

先釐清角色。搜索引擎並不是內容的發佈方,它的核心業務是索引。在法律角度,搜索引擎對這些內容並不擁有,也不存儲,它只是根據地點導航。

讓搜索引擎爲所有第三方網站的侵權行爲負責,這法律上很難站得住腳。

不過,歐盟的 GDPR 法案賦予公民“被遺忘權”的概念:即個人有權要求搜索引擎在特定條件下,移除自己的敏感信息

2014 年的歐洲法院也有過判例,允許個人申請搜索引擎(Google)移除與自己相關、過時或不當的搜索結果。但這項權利有嚴格條件:申請人必須提供具體網頁;證明信息不再具有公共利益;搜索引擎只需針對特定鏈接下架。

2016 年,一名意大利女子遭遇類似事件,最終因不堪龐大訴訟費用及衆人持續嘲笑而選擇自殺|圖源:維基百科

中國也有類似的真實判例。2015 年,北京的任甲玉發現,只要在百度輸入自己的名字,搜索結果和“相關搜索”裏就會出現“陶氏教育任甲玉”等字樣,而他早已與這家公司沒有任何關係。

任甲玉稱,陶氏教育在業內口碑不佳,這些結果讓他應聘多家公司都被誤會,甚至花錢找“刪帖公司”也無濟於事。任甲玉多次向百度投訴未果,最終把百度告上法庭。

北京市一中院的判決結果很清楚:百度必須刪除並屏蔽任甲玉在訴狀中明確指出的侵權鏈接和相關搜索詞,但法院並未要求百度“全網清除”與他名字有關的全部內容。

“任甲玉訴百度”案|圖源:北大法律英文網

說白了,就是你舉報一個我刪一個。如果想“一次性全網刪除”沒有法律訴諸路徑。

而且從技術角度上來講,搜索引擎也做不到。互聯網的運作方式決定了“徹底刪除”幾乎不可能。

搜索引擎的結果來自網絡爬蟲(Crawler),爬蟲每天不停掃描新增網頁,所以即便刪除了 A 網頁,只有有人把同樣的文件換個名字、換個服務器重新發布,爬蟲仍會再次收錄,明天就會有 B、C 鏈接冒出來。

此外還有緩存問題。搜索引擎自身的網頁快照、各地服務器緩存、第三方的存檔服務(類似“網站時光機”的網站)都會保留副本。即便原始網站下架,緩存會讓它可能在其他節點繼續存在。

瞬間回到 2012 年某日的微博首頁|圖源:網站時光機

何況,網站刪得了,大活人刪不了。私密影像一旦外泄,就會被無數網友下載、轉存、再上傳。它可以躲在暗網、BT 種子、加密網盤,甚至社交軟件的私密羣組。搜索引擎既無法追蹤,也無法掃描所有私密渠道。

受害者能做的,只有“不斷提交新鏈接—逐條下架”的馬拉松式維權,搜索引擎也做不到讓內容“徹底消失”,只能慢慢“降低可見度”

互聯網到底有沒有記憶?

很多人發現,十幾年前的博客鏈接、舊新聞、論壇帖子,現在點擊幾乎都是 404。學界還給它一個名字,就叫“Digital Decay”(數字衰變)或“Link Rot”(鏈接不再)。

這現象已經被正經研究了,根據 2024 年皮尤中心的報告,在 2013 年存在的網頁中,大約 38% 在 10 年後(到 2023 年)已無法訪問。換句話說,那些曾經能點開的網頁,有近四成在十年間消失了。

這個報告還指出: 2022 年、2023 年的“新鮮網頁”,消失比例也在持續上升,2023 年的網頁中已有約 8% 不再可訪問。

SEO 工具 Ahrefs 的研究結果更誇張,在過去 9 年內,他們對對樣本網站的鏈接跟蹤裏,至少 66.5% 已不能成功訪問。

“鏈接不再”大多都是技術原因,比如服務器關閉、域名過期、平臺變遷等等。別說需要持續運營的網站了,微信聊天圖片不保存,都會“已過期或被清理”。

誰點開網盤看到這個不難受|圖源:百度網盤

可另一邊,又有人在爲“互聯網永遠不會忘記”而痛苦。

爲什麼會這樣?這個悖論的核心在於互聯網的設計初衷:它追求冗餘和分佈式,確保信息不因單點故障丟失。

說大白話就是:信息要儘量多傳播,避免網站失聯後,內容消失。

結果中性的技術碰到了人性的灰暗面。

普通網站,一旦無人運營或價值下降,自然沒人訪問、沒人更新、沒人維護,服務器就可能停掉。

但對於像裸照、八卦、醜聞、情色內容、明星言論等具備“爆點”的“可傳播價值”的內容,反而會在第一時間被下載保存,而後再被轉發、鏡像。

奧運冠軍樊振東早期在人人網上的言論被翻出|圖源:微博

還有網友特意“挖墳”,用檔案工具或舊緩存翻出痕跡。

對於敏感內容,任何平臺能做的和 Google 一樣,只能降低可見度,而無法徹底清除。

互聯網既在消失,又在永生。新內容源源不斷,舊故事在慢慢腐朽,這就是它的殘酷之美。

這種互聯網的兩面性,對普通人來說可能就是災難。

阿根廷有個男人就遇到過:他在自家後院,赤身裸體曬太陽,結果被 Google 街景車無意拍了下來,這個烏龍被 Google 街景愛好者發現後傳到網上,鄰居開始指指點點,他成了社區裏的笑話。

最後他把 Google 告上法庭,二審判他贏了,拿到約 1.25 萬美元賠償,並要求刪除那張照片。法院認定,這張“無心之照”侵犯了他的隱私和人格尊嚴。

這事兒過去十年了,但只要有人想搜,仍舊可以在互聯網的某個角落,看到他在自家後院曬太陽時,赤裸的身影

作者:糕級凍霧

編輯:沈知涵

封面圖來源:Giphy

本文來自果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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