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死亡率超高的精神疾病,正在悄悄找上中國女性
直角肩,螞蟻腰,反手要摸到肚臍眼;天鵝頸,竹竿腿,腰窩上面是馬甲線。
如今在流行文化的大肆渲染下,“瘦即正義”成爲了一種難以撼動的審美信仰。“管住嘴,邁開腿”不再僅僅是減肥的權宜之計,而是將其視爲一種追求健康體態、抵抗歲月痕跡、提升個人魅力的生活哲學。
隨着流行文化的推動與科學研究的深入,“節食”這一概念被賦予了多重意義。它既是管理體重、塑造身材的有效工具,也是促進身體健康、煥發青春活力的關鍵所在。
但很多人忽視了一點:“節食”和“厭食”僅有一字之差,但二者之間卻存在着 6 倍的死亡率差距,以及可能使人們陷入漫長且難以擺脫的心理與生理困境的風險。
厭食症女性死亡率
是同齡女性的 6 倍
節食,通常被視爲一種可控且普遍的飲食管理方式,旨在健康或減肥;而厭食,則是一種嚴重的心理和行爲障礙,是神經性厭食症的核心特徵。
據綜合分析 36 項研究所得,罹患厭食症的年輕女性,其面臨的死亡風險竟高達同齡女性的 6 倍,且病程越長,風險越高。這一驚人的事實揭示了神經性厭食症的致命性,它如同隱形的利刃,悄無聲息地懸掛在患者的生命之上。
令人痛心的是,儘管神經性厭食症的死亡率和破壞性高得讓人膽戰心驚,卻仍舊未得到人們的足夠重視和廣泛關注。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節食”作爲時尚的生活方式,具有很大的迷惑性,使得許多人陷入其中而不自知。他們可能每天都在堅持所謂的“節食”,卻渾然不知“厭食”的陰影已經悄然籠罩。
雖然“節食”不是“厭食”的原因,很多采用“節食”作爲飲食方式的人,不一定就會被“厭食”纏上。但是“節食”卻是“厭食”最好的僞裝和掩護,它以一種看似合理、健康的方式存在,使得“厭食”行爲得以隱匿,不易察覺,迷惑了他人,困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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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放棄高熱量的漢堡、炸雞,拒絕高糖分的可樂、奶茶,減少高碳水的米飯、麪條,轉而選擇蔬菜水果、優質蛋白、全谷主食時,我們確實是向更健康、均衡的飲食生活邁出了重要一步;
當我們有意識地減少每次進食的分量,控制每天進食的次數,甚至嘗試採用過午不食或定期辟穀的輕斷食方式,我們無疑是在遵循科學研究中的飲食原則,旨在優化身體的代謝功能和進一步提升健康水平;
當我們開始精確計算飲食熱量和卡路里,仔細查看所有食物的營養成分表,嚴格把控食物種類和來源時,這一系列行爲也並未偏離健康飲食的範疇,反而體現了對飲食質量的更高追求和對自身健康的負責任態度。
但恰恰是因爲這些看似“乾淨飲食”或“健康飲食”的正常且合情合理的行爲,有時卻可能掩蓋了神經性厭食症患者所表現出的特定症狀,比如明顯的體重下降、極端的自我捱餓、過度的在意身材,以及缺乏靈活性、呈現僵化性、保持極端性的飲食模式。
因此,從飲食方式和飲食風格的角度,當局者意識不到“這可能是個問題”,旁觀者也意識不到“是不是出了問題”,難以識別“厭食”的蹤影。
更重要的是,通過“瘦骨如柴”來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厭食”,是對神經性厭食症最大的誤解和偏見。雖然神經性厭食症的診斷標準總是包括明顯的低體重,但《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SM-5)對這一診斷標準做了進一步澄清,強調神經性厭食症並沒有特定的體重界限。也就是說,我們不能僅僅因爲一個人“不瘦”,就否認“厭食”的可能。實際上,微胖或體格大的人也可能患有非典型神經性厭食症。
從“節食”到“厭食”,從“健康進食”到“進食紊亂”再到“進食障礙”,是一個逐漸演進的過程。不健康行爲的頻率和程度逐漸加大,直至達到臨牀“顯著”診斷級別時,人們往往已經深陷其中。
“第一次出現症狀”在大部分時候是很難定義的,而“意識不到是問題”這一心態,往往讓“厭食”得以堂而皇之地存在,甚至發展至難以收拾的地步。因此,一個人是否與食物建立了不健康的關係,是提前識別“厭食”風險的關鍵。
當食物帶來的不再是滿足時
可能就意味着失控了
食物之於我們的意義,已經遠遠超越了簡單的“果腹”和“生存”層面。
低落時,食物能給予即時的慰藉;高興時,食物則能帶來加倍的快樂。它成爲了情感交流的媒介,我們在享受食物的過程中,也是在表達愛意、汲取快樂、緩解壓力、建立聯結。
人們的進食行爲與對外表的態度,構成了一個廣泛的譜系,一端是“正常進食”,另一端則是“進食障礙”。
“正常進食”是有規律的、均衡的、靈活的,不會出現“要麼一口不喫,要麼大喫特喫”的極端;也不會因爲“多喫一口”“多長一斤”,就陷入內疚自責的情緒之中;更不會在進食時,眼中看到的不是食物本身,而是冰冷的數字或卡路里。
“進食障礙”則截然相反,是刻板的、僵化的、極端的,患者往往對食物和體重有着扭曲的認知,並表現出過度的控制慾,導致進食行爲嚴重偏離正軌。
而在這個譜系中,還存在一個“進食紊亂”的灰色地帶,它充滿了無序、混亂與模糊,而“節食”“厭食”“暴食”恰恰就遊離其中。在這裏,少喫一口可能被視爲健康自律的體現,但也可能是厭食症的預兆;多喫一口或許只是暫時的放縱,卻也可能成爲暴食行爲的觸發點。我們在這個灰色地帶中徘徊不定,既不確定自己的行爲是否已跨越正常的邊界,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走向進食障礙的深淵。
我們很難在“節食”和“厭食”之間劃出一條明確的界限。如果以是否“喫了就想吐”“難以自控地催吐催泄”“瘦到皮包骨”來衡量,那麼當事人往往已經深陷神經性厭食症的困境之中,承受着巨大的生理折磨和飽受着難言的情感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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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們可以爲自己設定一個更易於把握的警示信號:當我們發現食物帶來的不再是滿足與愉悅,而是焦慮、內疚、自責,甚至是一種無法自控的痛苦感受時,這便是一個提醒,表明我們可能已踏入進食紊亂的灰色地帶,面臨着滑向“厭食”邊緣的風險。
失控進食方式的背後
是失控的情緒調節
雖然“對增重和變胖的強烈恐懼”是診斷厭食症的重要依據,但是,把一切簡化爲“因爲胖”或“害怕胖”,會讓我們誤入“厭食”就是“自己作、瞎減肥、不自信、太虛榮”的有毒邏輯。
不合理的“減肥”和“節食”,乃至“厭食”和“暴食”,其實只是一種症狀,就像病毒感染之後的咳嗽、發熱一樣,它們是身體或心理出現問題的信號。實際上,失控的進食方式背後,潛藏的是失控的情緒調節。
在這個“胖即原罪,胖即有病,胖即懶惰,胖即不自律”的盛行文化中,“瘦了一切就會變好”的觀念成了一種最爲簡單直接的歸因。
“變瘦”被視爲一個具體且可操作的目標,彷彿只要達成,就能解決所有與“胖”相關的問題以及生活的所有難題。然而真正引發痛苦的,不是“肥胖”,是他人的異樣眼光、社會的集體排斥、親朋的冷嘲熱諷、團體的格格不入;真正厭惡拒絕的,不是“食物”,是自我的無力感、情緒的失控感、生活的絕望感。
認知神經科學研究顯示,當人們感到社會拒絕或遭受排斥時,與生理疼痛相關的腦區也會被“點亮”,產生“受傷”的感覺。在此,飢餓感成爲了擊敗空虛、孤獨的最強武器,是人們爲了消解痛苦而孤注一擲的嘗試。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人們是在採用“以痛止痛”的方式,用“飢餓感”掩蓋深藏內心的抑鬱、焦慮、空虛、孤獨和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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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的研究發現,調節食慾的胃飢餓素,可能通過影響疼痛傳導通路中的神經元活性和神經遞質的釋放來調節疼痛感受。例如,一項研究發現,在給予疼痛刺激後,胃飢餓素處理組的大鼠表現出較低的疼痛反應閾值,提示胃飢餓素可能具有鎮痛作用。
因此,有時候在他人眼中的問題行爲,何嘗不是一種“自救”。專注“節食”,可以讓人忘記真正的問題,感受“飢餓”,可以讓人忽略情感的折磨,讓一切看起來沒那麼糟糕,除了“長胖”。
應對“厭食”
不是一句簡單的“好好喫飯”
“飢餓”是人們在體驗到難以忍受的內心痛苦時,不計代價地採用的一種當時對他們來說最快速便捷的止痛方式。在那一刻,它成爲了手中唯一的“解藥”,並因爲重複相同的止痛方式而逐漸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在作爲“唯一稻草”的“飢餓”面前,“好好喫飯”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在面對“寧死不屈”的“厭食”時,不要問“爲什麼不喫”,而應該問“因什麼痛苦”。對於當局者,“不苛責自己”是戰勝“厭食”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對於旁觀者,少一點指責,多一點理解,加一些陪伴,添一份關懷,他們已經很努力,也一直在努力,別說“好好喫飯”,而是“我一直在”。
只期待有一天,“厭食”的你我,可以迴歸喫飯的本質,感受生活的每一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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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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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製作
作者丨蘇靜 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
審覈丨樊春雷 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副研究員 中國心理學會心理服務標準化工作委員會委員
策劃丨一諾
責編丨一諾
審校丨徐來、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