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口xiān氣，從家裏到珠峯頂只要6天，這事靠譜嗎？
5月21日，一支來自英國的四人登山隊站上了珠穆朗瑪峯頂，在登山領域引發震動。
登珠峯本身已經不再特別，每年登頂珠峯的人少說也有幾百個，但這支登山隊5月16日剛剛從倫敦出發，僅用6天就站上了海拔8848米世界之巔。
普通人的珠峯攀登週期長達54天——前12天徒步到海拔5364米的珠峯大本營，再用22天在大本營附近上上下下，讓身體適應高海拔的缺氧環境，之後正式登頂需要14天，最後6天打包下撤。
如此極端的高海拔環境，空氣密度僅爲地面的70%（珠峯頂只有42%），連直升機都因爲空氣過於稀薄而難以起飛。人體本不適應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據不少登山者回憶，在珠峯大本營適應的21天裏會經歷嚴重的頭痛、噁心、乏力，嚴重者甚至可能患上高山症，繼而引發腦水腫和肺水腫，更別提在這樣的環境下攀登了。也正因如此，登頂珠峯被認爲是人類的壯舉，是勇氣和力量之證。
來自英國的四人登山隊在珠峯峯頂展開國旗｜Sandro Gromen
但這支來自英國的登山隊打破了這個固定流程，據稱是因爲在訓練過程中吸入了氙（xiān）氣。
氙氣，一種在生活中很沒有存在感的稀有氣體，竟然能幫人直接跳過高海拔適應期，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小長假登珠峯就不是夢了？
吸口氙氣，一步登天
吸氙氣登山的計劃是盧卡斯·富滕巴赫（Lucas Furtenbach）提出的。
富滕巴赫是一位來自奧地利的登山向導，同時也經營着自己的探險公司，在他的籌劃下，英國的四人登山隊在出發前十週正式啓動了高海拔適應訓練。
富滕巴赫探險公司的官網，珠峯探險是他們的主打項目｜furtenbachadventures.com
倫敦沒有高海拔條件，於是這四位登山者開始在家裏的低氧帳篷裏訓練。
帳篷接入了低氧發生器或氮氣注入系統，將氧氣逐漸稀釋並保持恆定，模擬高原氧氣稀薄的環境。不過這種準備方式也不新鮮了，很多沒條件上高原的登山者都用過。
豪華低氧帳篷，有點像塑料大棚，接上機器就可以在睡眠中直通高原｜2025 Hypoxico Inc.
富滕巴赫之所以對氙氣這麼有信心，是因爲氙氣在他身上“顯過靈”。
2019年，麻醉醫生邁克爾·弗里斯（Michael Fries）找到富滕巴赫，向他提出了一個激進的方法——用氙氣讓登山者提前適應高海拔環境，儘可能地縮短登山週期。氙氣就是“氦氖氬氪氙氡”裏的那個氙氣，在元素週期表最右邊的一列，是稀有氣體家族中的一員。
2020年，富滕巴赫接受了弗里斯的計劃，把自己當做小白鼠，使用氙氣準備攀登海拔6961米的阿空加瓜山。在出發前幾周，他每天都在弗里斯的診所裏吸入氙氣和氧氣的混合氣體，弗里斯認爲這樣可以刺激促紅細胞生成素的生成，讓使用者在短期內對高原的適應力可以大大提升。8天后，他登頂阿空加瓜，在攀登時他感覺自己容光煥發，簡單的指尖檢測血氧裝置顯示，他的血氧水平甚至高於適應了海拔的本地嚮導們。之後，富滕巴赫被氙氣的效果所折服，開始了和弗里斯的合作。
2020年，富滕巴赫在阿空加瓜山，8天就能從家到山頂讓他感覺很不錯｜Instagram@lucasfurtenbach
在富滕巴赫的計劃下，這支團隊先是從海拔爲35米的倫敦到達海拔5000多米的珠峯大本營，之後三天就登上了珠峯峯頂。在沒有經過實地適應的團隊中，他們可以說是速度最快的那一批了。這次成功登頂後，富滕巴赫對《Financial Times》宣佈“氙氣或許是珠峯商業登山的未來，有了它你會感覺非常好！”
英國四人組登頂後，登山界的眼光一下就被氙氣療法吸引了。試想一下，在小長假之前兩週開始準備，白天上班，晚上來到診所，在醫護人員的包圍下吸幾口氙氣混合氣體，兩週後就變成了高原適應聖體。原來需要辭職才能爬的超高海拔，現在小長假再加上幾天年假就能搞定了，這簡直是革命性的進展啊！
氙氣，不值得信賴
但是吸氙氣沒那麼容易。第一個原因是貴。
氙氣是一種無色、無味、化學性質穩定的氣體分子，在大氣層中存量極少（含量約爲10億分之87±1（nL/L），亦即1150萬分之一）。我們現在接觸到的氙氣是空氣氮氧分離過程的副產品——在液氧中有少量的氪和氙，再經過多次分餾才能得到比較純的氙氣。
因此，氙氣的提純成本高，價格也非常高，每升約60-75美元，用在登山訓練上還是相當奢侈的。富滕巴赫所在公司提供的商業化的氙氣登頂計劃要價高達15萬歐元，相比之下，現在有些尼泊爾探險公司的珠峯登頂費用僅需3萬歐元。吸氙氣登山相當於拿錢換時間了。
昂貴的高純氙氣｜ebay.com
第二個原因是不可靠。
富滕巴赫認爲，氙氣可以增加體內促紅細胞生成素（EPO）的含量，從而增加血液的攜氧量，在山腳下就可以預適應高原稀薄的氧氣，但遺憾的是，目前並沒有可靠證據證明攝取氙氣就能增強人體的高原適應力。
登山者在醫生的嚴密監控下吸入氙氣進行高原適應｜Financial Times
德國呂貝克大學（Universität zu Lübeck）生理學系教授沃爾夫岡·耶爾克曼（Wolfgang Jelkmann）對既往氙氣的研究綜述表明，雖然氙氣可以影響我們身體中一些蛋白功能，且高濃度（高於70%）的氙氣在動物和細胞模型中可以增強低氧誘導因子和EPO的分泌，加強對低氧環境的適應性，但並不是所有的實驗中都有這種現象。
2016年德國亞琛工業大學附屬醫院（University Hospital RWTH Aachen）的研究表明，吸入30%的氙氣可以顯著提升人體的EPO水平，但是本實驗也未持續觀察更長期的紅細胞或血紅蛋白水平變化，且樣本量也非常有限。2019年，得克薩斯大學西南醫學中心的一項研究發現，短期吸入氙氣會提升體內EPO的含量，這點與2016年的研究相似，然而長期重複吸入氙氣在運動人羣中並未改善血液攜氧能力或運動表現。
在登頂過程中，氙氣本身起到的作用有多大也不好說。
這四位登山者不是一般人——他們四人之中有退役的特種兵和之前就登頂過珠峯的熟練登山者，而且出發之前提前10周進行了低氧適應性訓練，攀登時使用的也是常規的喜馬拉雅式攀登方式，不僅自身攜帶氧氣罐，後面還有夏爾巴嚮導跟隨協助。在如此多的準備下，氙氣提供的那點幫助可能並不關鍵。
何況氙氣是一種惰性氣體，在缺乏專業監控的情況下使用氙氣可能非常危險。美國化學品安全與危害調查委員會（CSB）指出，“在缺乏氧氣的空氣中呼吸可對人體造成非常嚴重且迅速的效果，人在其中呼吸一兩口氣之後便會失去意識。處於缺氧環境中的人完全無法警覺到氧氣濃度過低的問題。”如果覺得探險公司收費太貴，想在購物網站上買一瓶氙氣自己試試看，還是別動手爲好。
比起吸氙氣登山，氙氣的其他用途更加可靠。自1898年氙氣從空氣中被分離提純以來，氙氣就在各種各樣的領域大放異彩。
氙氣通入玻璃管再通電後會發光，於是氙氣被應用在閃光燈和汽車大燈上；氙氣的脂溶性是稀有氣體中最好的一種，在常壓下就可以通過多種途徑抑制神經元的活動，使用20%的氙氣混合80%的氧氣可以作爲一種優秀的麻醉劑；經過多次提純後的高純氙氣在電子、航空航天、電光源工業以及醫療領域同樣有非常高的應用價值。
加速冒險，然後呢？
人類第一次珠峯登頂也是由英國登山隊完成。1953年3月，登山隊由英國向尼泊爾出發，3個月後的5月29日，登山家們站在了珠峯峯頂，70年後，這個時間縮短到了六天。
珠峯上的夏爾巴民族，他們的生計和各國的登山者們捆綁在一起｜中國西藏網tibet.cn
伴隨着技術的進步、資源的豐富，這種坐地日行千里，欣賞世間奇偉的夢想早已成爲現實，僅需幾天，就可以在南極享受悠閒冰上野餐，如果想看北極的極光，只要資金充裕，十幾個小時後就可以在挪威小木屋的躺椅裏舒舒服服地欣賞。
只不過探險從來不是玩鬧，珠峯也不是遊樂場，高海拔伴隨着各種各樣的風險——雪崩、落冰、落石、冰裂縫、突變的天氣以及衝頂前的大堵車（因爲登山的人太多）。雖然有越來越精準的天氣預報，經驗豐富的嚮導制定策略，任勞任怨的當地登山助理夏爾巴在旁邊輔助，但意外仍然可能發生，產生非常嚴重的後果。
在珠峯南坡的4號登山營地，位於海拔7900米處｜ ABC NEWs Supplied: Tenzi Sherpa
最近，中國有位17歲的年輕人登上了珠峯，登上珠峯後可以獲得運動健將的身份，可以報考一些學校的體育單招項目，並且在此之上獲得50分的加分。有網友說，“一百多萬就能獲取那麼大的高考優惠，太划算了！”、“加速雞娃的新方向又出現了”，但在把自家小孩雞上珠峯之前，家長們一定要想清楚了。雖然從珠峯大本營到山頂高差只有三千多米，等於爬九次香山，但就算靠着氙氣適應了海拔（氙氣還不一定有用），七八千米上的強烈日照仍會給人留下嚴重的曬傷，大風和低溫會讓人凍傷，損傷手指、腳趾上的末端神經，導致它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失去知覺，長時間的缺氧也有可能給人腦留下不可逆的傷害，永久損害登山者的記憶力。登上珠峯，砸錢只是最簡單的一步，17歲的年輕登山者也真的很牛，他的成就不能簡單地複製。
在富滕巴赫看來，氙氣不僅能讓攀登變得更安全，還能縮短攀登週期，保護珠峯的生態環境。
光榮的登山者離去之後，珠峯大本營垃圾堆積成山，脆弱的自然環境退化，只留下滿目瘡痍。在一波又一波登山者的衝擊下，現在的珠峯可以說是全球海拔最高的垃圾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痛心地指出，現在珠峯上有140噸垃圾亟待清理。
登珠峯人數增長的趨勢無法逆轉，但如果加快每位登山者的速度，減少在山上的停留時間，就可以減少登山者對當地自然環境的衝擊。同時，更快的登山速度也意味着暴露在高風險環境中的時間變少，降低了登山者和夏爾巴們遭遇意外的可能性。雖然現階段氙氣的作用還沒有確證，但如果在確保安全性的條件下，它真的能提高登山者的速度的話，確實不必沒苦硬喫。
從珠峯迴收下來的大量易拉罐，氧氣罐和瓦斯罐｜ AP Photo/Sanjog Manandhar
著名的登山者，Patagonia的創始人伊馮·喬伊納德（Yvon Chouinard）曾經說過：“如何爬上一座山，比登頂要重要得多。”登山的過程是在與山峯、自然和自身對話，是一個親近自然、獲得感悟、超越自身的過程。不管技術手段、科技水平如何進步，在登山過程中的汗水和付出是無法代替的，那些寶貴的記憶和體驗都要比站上那個光禿禿的山頂平臺重要得多。
參考文獻
作者：李小雅
編輯：翻翻
封面圖來源：Sandro Gro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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