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創始人有孩子了，傳說還是“男男生子”？

前幾天，OpenAI創始人山姆·奧特曼（Sam Altman）在X上宣佈：自己和同性伴侶迎來了第一個孩子。

山姆·奧特曼（左）和伴侶奧利弗·穆赫林（Oliver Mulherin）去年舉行了婚禮｜X：@heyBarsee

關於這個孩子，奧特曼公佈的信息不多，只說是個早產兒，還在新生兒重症監護室裏，目前恢復得不錯。

但外界卻有傳聞稱，這是一個使用“雙雄繁殖”技術產生的孩子——也就是將男性幹細胞分化出卵子，並與另一位男性的精子結合爲受精卵；這個孩子還被稱爲首個“AGI（通用人工智能）寶寶”。

這種猜測，與奧特曼之前投資的初創公司Conception有關。Conception是一家生育科技公司，之前一直在嘗試將女性的血細胞轉化爲卵子。Conception的設想雖然還沒有成功，但人們還是將奧特曼和同性伴侶的孩子，與這一技術聯繫了起來。

奧特曼在社交平臺曬出孩子的照片，並配文稱“從未感受到這樣的愛”｜X：@Sam Altman

所以，“男男生子”真的變成現實了嗎？

從目前公開的資料來看，人類的男男生子可能性不大。科學家雖然已經創造出了雙母本小鼠和雙父本小鼠，但成功率並不高。技術在動物上尚且不成熟，應用於人體不僅難度更大，也更具倫理爭議。而且，哪怕是雙父小鼠，也不是真正的“男男生子”——需要雌性小鼠作爲代孕母親，懷孕和生產的過程仍然是由雌性承擔的。

從上世紀80年代，人類就開始探索如何創造雙母本/雙父本的哺乳動物胚胎。正常情況下，哺乳動物的繁殖需要卵子和精子的結合，2個卵子或者2個精子沒法直接形成一個可以正常發育的胚胎。人們後來發現，阻礙這類胚胎髮育的關鍵在於“印記基因”（imprinted genes）。

印記基因帶有一些表觀遺傳學修飾（如DNA甲基化），就像蓋章認證一樣，這些修飾標明瞭它們是來自父親還是來自母親。一般來說，二倍體生物擁有來自兩個親本的基因組，這兩份基因組中的等位基因都能表達；但印記基因則不同，它們只能表達來自特定一方的基因，父源基因和母源基因需要互相配合，才能保證胚胎的正常發育。

比如，IGF2等父源基因就像油門，可以促進胚胎細胞增殖和營養吸收；而H19等母源基因就起到了剎車的作用，負責抑制胚胎過度生長。因此，當科學家試圖創造雙父胚胎時，使用兩份均來自父親的遺傳物質，就相當於同時踩下兩腳油門卻沒了剎車系統——胚胎要麼因器官過度生長形成腫瘤樣結構，要麼因關鍵發育程序崩潰而夭折。同理，如果創造雙母胚胎，則會出現發育遲緩的情況。

左邊是雙父小鼠，右邊是正常小鼠 | 參考資料[1]

想要獲得雙母/雙父胚胎，科學家需要對印記基因進行調整。

2004年，東京農業大學的河野友宏（Tomohiro Kono）團隊首次培育出了“雙母小鼠”。這種小鼠被命名爲Kaguya，源自日本神話中的月亮女神輝夜姬（Kaguya-hime）。

雙母小鼠剛出生時候的樣子 | Kono et al., 2004

他們從兩隻雌鼠的卵母細胞中提取出遺傳物質，刪除了一個關鍵的母源印記基因H19。H19會抑制胚胎的過度生長，刪除了它，就相當於拆掉了剎車片，模擬了父源基因的油門功能，讓胚胎得以成功發育。

不過，通過這種方式創造的雙母小鼠，存活率並不高。在371個胚胎中，只有10個胚胎存活至妊娠19.5天；最終2只成功出生，其中一隻健康成長到了成年，並順利繁殖生下了幼崽。之後，他們用同樣的方法培育了更多雙母小鼠，但它們比正常小鼠發育更遲緩，體型也小得多。

雙母小鼠輝夜姬成功長大，並生了孩子 | Kono et al., 2004

2018年，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的李偉團隊創造了“進階版”的雙母小鼠。他們不再粗暴地刪除基因，而是使用CRISPR基因編輯技術，精準地調控了3個印記基因位點。雙母小鼠的存活率升高了，器官發育和代謝水平也與普通小鼠相當。

有了雙母小鼠的成功，科學家開始着手創造雙父小鼠。但這是一個更大的挑戰——不僅需要重新調整印記基因的編輯方案，而且，來自母親的卵子提供了細胞質環境，但精子不僅沒法提供細胞質，還多了一條Y染色體，因此要解決卵子的來源問題。

卵子保留了細胞質，爲後代提供線粒體DNA｜Wikimedia Commons

日本的林克彥（Katsuhiko Hayashi）等科學家摸索出了一個“細胞重生計劃”——把雄性的皮膚細胞變成卵子。他們從雄性小鼠的尾巴上獲得皮膚細胞，誘導爲多能幹細胞（iPSC），並利用藥物誘導讓它丟失Y染色體，形成XO型細胞；再通過X染色體的複製，獲得XX型類卵母細胞前體。這樣一來，他們就用可以雄性小鼠的體細胞製造出“類卵細胞”。

這個方案是不是有點眼熟？奧特曼投資的那家生育公司Conception，正是由此受到啓發，計劃用類似的方式，將女性的血細胞轉化爲卵細胞。

在將雄性小鼠的皮膚細胞轉化爲類卵細胞之後，林克彥團隊用CRISPR編輯了7個父源印記基因，並增強母源基因的表達，最後將類卵細胞和精子結合，植入母鼠子宮發育。2023年，他們首次創造出可以存活並具有生育能力的雙父小鼠。不過，在600多個移植到雌性小鼠子宮的胚胎中，只有7個變成了健康的幼鼠，存活率只有1.1%左右。

創造出雙父小鼠的日本科學家林克彥 | Rakuten Blog

前面提到的在2018年創造出雙母小鼠的李偉團隊，他們當時也創造了雙父小鼠，但方法不同。他們首先將精子轉化爲單倍體胚胎幹細胞，用CRISPR技術編輯印記基因後，將其與正常精子一起注入除去了細胞核的卵細胞，構建出雙父胚胎（雖然細胞質來源於雌性）；胚胎被植入了代孕母鼠的子宮，成功誕生了能自主存活的雙父小鼠。

上個月，他們在Cell子刊《Cell Stem Cell》上發表了關於雙父小鼠的最新進展：經過不斷嘗試，他們最終對印記基因做了20處修改，提高了小鼠胚胎的存活率。存活的小鼠可以無需人工哺乳就能存活，有部分還成功活到了成年。但是，這些雙父小鼠比正常小鼠的壽命短了40%，而且雄性雖然有正常的性特徵和成熟的精子，但沒法成功生育。

說到雙母本/雙父本小鼠，很多人覺得，這要麼是科學家挑戰人倫的獵奇實驗，要麼只是爲了讓同性伴侶能夠擁有攜帶自己遺傳物質的孩子。

但這些研究的科學意義不止於此。它們看似顛覆了自然法則，其實揭露了生命更深層的祕密：進化給哺乳動物套上的“生殖枷鎖”，原來是一串可破解的密碼。當科學家們拿着基因剪刀解謎時，其實也是在爲疾病和生殖尋找更多的可能性。

2018年李偉團隊創造的雙母小鼠及其幼崽。科學家通過對動物單性生殖的嘗試，尋找關於疾病與繁育的更多可能｜參考資料[7]

科學界認爲，印記基因可能是哺乳動物進化出的一種保險機制，強制要求父母雙方的基因參與。父源基因普遍促進營養攝取（如IGF2），而母源基因限制資源消耗（如H19）——只有兩者平衡，胚胎才能在母體中正常發育，既能獲取足夠的營養，又不會因此榨乾母親的身體。

但是，這種機制並不是只有好處，一旦印記基因發生突變，就有可能引起發育疾病和癌症。比如，貝–維綜合徵（Beckwith-Wiedemann Syndrome）就是因爲父源基因IGF2過度表達，導致器官過度生長，患者出現巨舌、內臟肥大等問題；天使綜合徵（Angelman Syndrome）則是因爲母源基因UBE3A缺失，導致患者出現嚴重的智力障礙、共濟失調，還會常常莫名其妙地發笑。不少癌症也與印記基因的異常密切相關，如結直腸癌患者中有30%有IGF2基因印記缺失，但這一比例在健康人羣中只有10%。

現在，科學家通過調控印記基因，創造出雙母/雙父小鼠，就意味着他們可以直接觀察父源或母源基因缺失或表達過多的後果，從而探索新的基因治療方法。

從生殖的角度來說，這類研究也不單單是給同性生子帶來可能，不孕不育患者也有可能通過細胞重編程和基因編輯，用體細胞來創造出功能性生殖細胞。瀕危動物也能受益——有了雙母/雙父生子的技術，就有可能通過單一性別進行繁育，對於只剩下兩個雌性個體的北白犀等物種來說，這可能是將它們從滅絕邊緣拯救回來的希望。

只剩2個雌性個體的北白犀已經功能性滅絕 | Bernard DUPONT / Wikimedia Commons

在雙父小鼠的培育過程中，科學家還發現，用雙父小鼠的體細胞進行克隆時，成功率比普通細胞更高，而且克隆後代很健康。這說明，印記基因的編輯可以提升克隆技術的效率，這對器官再生和瀕危物種繁育也是好消息。

回到奧特曼的孩子。

雖然的確有一批“瘋狂”的創業者，在嘗試用工程方式定製人類。但從目前公開的科學研究來看，雙父/雙母生子的技術在動物上尚且成功率不高，副作用尚不明確而且可能巨大，距離人類應用還很遙遠。那個孩子真的是“男男生子”的雙父後代嗎？可能性非常小。

之所以會有這種傳言，反映的是大衆的一種恐懼。

此刻此地，無論是人工智能還是生物科技，狂飆突進的速度好比如坐着火箭，而法律和倫理彷彿只是在後面徒步追趕，並被越落越遠。科技狂熱、金錢資本與人類慾望結合在一起，變成一個難以阻擋的龐然巨物，它或許會突破人類科技的上限，或許會打破人類倫理的下限，或許會造成災難性的影響，或許會大幅提升人類的福祉……一切皆有可能。

令大衆憂懼難安的是，人們除了目送它一路狂奔，並期許它主動進行自我審視、約束和修正外，似乎並沒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

對奧特曼的孩子來說，他的父親正在參與締造的這個世界，會變得越來越好嗎？但願如此吧。

作者：貓吞

編輯：麥麥，遊識猷

封面圖來源：X：@heyBars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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