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最賺錢的GTAOL，R星製造了多少犧牲品？
“樂不思蜀”的現世寫照。
重修舊好
2022年9月，一位黑客竊取了大量的R星內部文件，還在網上泄漏了其中一部分，包括正在開發中的GTA6的視頻片段，以及一系列GTA5的開發源代碼。
在這起惡劣程度史無前例的數據泄漏事件一年後，這位真名叫做阿里昂•庫爾塔伊（Arion Kurtaj）的18歲黑客，被法院判處終身監禁在一家醫院裏，直到“他不再被視爲對公衆構成危險爲止”。
黑客本人，圖源BBC
但他竊取的文件仍在互聯網的角落交易、轉手，不時泄漏一點出來。2023年聖誕節，GTA5多達200G的全部開發源代碼遭到泄漏，至此這部經典對外再無任何祕密可言。
GTA6開發進程因數據泄漏而推遲，如此嚴重的後果固然令人沮喪。可是對於GTA系列的核心粉絲而言，黑客的行爲不全是壞事。
衆所周知，R星對自家遊戲的開發歷史、祕辛、廢案等信息的管制是出了名的嚴，即便涉及的遊戲發售於十幾甚至二十幾年前。因此，由黑客泄漏的GTA5源碼文件，即刻變成了一座不會被R星打擾和制裁的信息富礦，供核心玩家羣體可勁兒挖掘GTA5開發背後的故事，拿它們當成新作發售前的談資。
他們沒費太大力氣就找到了一條關鍵的廢案線索：這11年來從未給單機劇情模式推出任何付費DLC更新的GTA5，原計劃可是要推出至少8個單機DLC。
儘管源碼中只提到了8個DLC的名稱，除此之外再無更多具體信息，玩家們其實是在結合GTA5跟前作的內容，合理推測這些名稱的深層含義。
例如，“關係包”可能允許玩家像《聖安地列斯》的男主CJ一樣，在洛聖都四處發展正當或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序章”DLC或許會填補九年前北揚克頓的序章到洛聖都正傳之間的故事空白。而“自由城V”搞不好會用GTA5的引擎復刻一張前作裏的自由城地圖。
其中最矚目的DLC當屬“特工崔佛”（Agent Trevor）。這個DLC在GTA5源碼泄漏之前就被“舅舅黨”多次爆料，吊了不少粉絲十幾年的胃口。
畢竟光是DLC的名字就讓他們浮想聯翩。俗稱“老崔”的崔佛•菲利普，是GTA5主角三人組中精神最不穩定的人，自帶反社會人格、不服一切權威，天生就跟“特工”這詞不對付。奈何三位主角在劇情中不得不向有權有勢的反派低頭，以“被自願”形式幫美國聯邦調查局（遊戲中的FIB）合作幹髒活，從而貢獻了一系列令人捧腹且不失諷刺的橋段。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但GTA5公認的“C路線”大團圓結局下，反派早已不復存在，老崔卻還要去當政府特工，背後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不僅如此，這些看上去大有可爲的線下DLC從未面世，也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當然，玩家們對這個理由心裏有數，曾經參與GTA5開發工作的那些當事人更是心知肚明——
都怪GTA5衍生的線上模式、大型網遊，也就是GTA Online，實在是太賺錢了。
大幹一票
2024年4月12日，GTA5主角三人組的配音演員，於明星簽名販售網站Streamily的採訪中齊聚一堂，談論起爲遊戲配音過程中的一些趣事。
麥克的配音演員內德•盧克（Ned Luke），以及崔佛的配音演員史蒂芬•奧格（Steven Ogg），均在這次採訪中提到了一個從未實現的願望：故事模式的DLC。
盧克聲稱，線下劇情DLC是真的在計劃之內的。R星將在GTA5原版的劇情基礎上續寫三位主角的故事，而且是每位主角都會擁有一個各自的DLC。“就像在GTA4裏，他們接連推出了《失落與詛咒》和《夜生活之曲》兩部DLC一樣。它們和主體遊戲共享同一世界觀，但卻是從不同的角度去講故事。”
這兩部DLC先行測試了一些遊戲機制，爲GTA5的成功提前開闢了道路
奧格不僅證實了這一點，還進一步證實了“特工崔佛”DLC的存在，事實上他當時已經爲這個DLC做了一些工作。“我真的覺得老崔被（政府）正式僱傭這個想法很酷。”
“崔佛原本將要變成一名政府臥底——他要爲聯邦調查局（遊戲中的FIB）工作。我們確實爲‘詹姆斯•邦德•崔佛’的主題拍攝了一些鏡頭，崔佛還是會經常搞砸，但他盡了最大努力，假裝自己能夠勝任這份工作。”
“……然後這些內容就消失了，（R星）從來沒這樣做過，他們也沒有繼續跟進。”
這是“特工崔佛”DLC第一次得到當事人層面的相關證實。快三個月過去了，沒人因此收到R星的律師函，所以有再一便會有再二。
7月3日，曾和上述配音演員共事的R星前員工喬•魯比諾（Joe Rubino），接受了巴西自媒體San In Play的採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談這碼子事……”魯比諾一開始還很謹慎，不過當主持人提到GTA5源碼泄漏，以及盧克和奧格均在採訪中分享過DLC相關信息的事情後，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2010年至2016年期間，魯比諾在R星的紐約辦事處擔任高級攝像師和虛擬電影攝影師，“站在故事、動作捕捉和剪輯的第一道防線”。
2013年GTA5發售後，團隊中的許多人都立馬投入了《荒野大鏢客2》的製作中，而他卻默默接手了另一個項目。
“我們將團隊分成兩組，我先是留在GTAOL這邊，然後便接手了這個DLC。”魯比諾沒有直接證實這個線下DLC就是“特工崔佛”，但他說奧格將在DLC裏飾演重要角色，這提供了明顯的間接論據。
魯比諾還說，DLC的工作大概進行了一半，“花了很多錢”之後才突然暫停，最後徹底取消。這都是因爲GTAOL“實在是太令人瘋狂了”。“GTAOL一推出，立馬變成了一棵‘搖錢樹’（cash cow），人們非常喜歡它，而且很難說一個獨立的DLC能夠勝過它。”
GTAOL彷彿永遠過不去的那道坎兒
他對胎死腹中的線下DLC所抱有的略顯失落的情感，也和幾位演員如出一轍。“現在回想起來，我們明明可以同時製作DLC和GTAOL。但這是R星所做出的商業決策。我對這個決策有些失望，當時也有的是理由去酸（GTAOL），我當時想，‘夥計們，什麼鬼，這個主意真的很棒，我們應該繼續把這個做完的’……”
明智之舉？
2017年，時任R星設計總監伊姆蘭•薩爾瓦（Imran Sarwar）接受外媒Game Informer採訪時，列出了三個佔用GTA5新DLC工作量和開發資源的因素，分別是：GTA5的次時代移植版，仍在開發中的《荒野大鏢客2》，以及勢頭正盛的GTAOL。
“這三個因素的結合意味着，對於GTA5，我們認爲單人遊戲的擴展內容既不可能也不必要。”這句話後來被玩家們認定是R星官方口徑對線下DLC的死亡宣告。
“既不可能也不必要”
即便R星有這個工期，他們推出線下DLC的意願也並沒有他們宣傳得那麼高。GTA5發售後不久，R星鄭重承諾會爲GTA5推出對標GTA4時期質量的分章節式DLC，“包括12到20小時的、帶有全新劇本的單人任務”。
但GTA4的DLC事實上叫好不叫座，從未取得預期的商業表現。在2009年的一次電話會議上，發行商T2的高管向投資者明確表示“有些因素影響了它們的表現”。“兩款DLC都是在本體發佈之後才發佈的，因此無法利用GTA4的初始營銷活動和首發時的熱情。”
歷史沒有如果，R星沒有選擇既要又要的第三條路，而是直接放棄了存在商業風險的“特工崔佛”，乃至付費DLC這一整個商業模式，隨後將開發重心轉移到了遠比買斷制本體更賺錢的GTAOL上。
僅是靠着大賣特賣充值遊戲幣的鯊魚卡，這顆“搖錢樹”便連帶着GTA5創造了年入5.95億美元（2019年數據）的商業奇蹟，怎麼看R星的決策都是毫無爭議的明智之舉。
圖源SuperData數據分析網站
平心而論，魯比諾等人爲線下DLC所做的努力亦從未白費。上述的兩次採訪都有提及，已經制作完畢的內容，基本都被分拆並轉移到了GTAOL的免費更新裏。
2015年，GTAOL首次更新五個大型搶劫副本，雖不能像劇情模式那樣自由決定搶劫方案，卻也給玩家們提供了新的賺錢方式和攻略目標，爲線上環境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每小時都在被搶的太平洋標準銀行
R星趁熱打鐵，在2017年和2019年又推出了新的搶劫任務資料片：《末日豪劫》和《名鑽賭場豪劫》。新的任務利益更豐厚，機制和劇情設計也十分精彩，深受好評，全面點燃了玩家們的付費熱情，也讓GTAOL紅極一時。
《末日豪劫》裏的玩家們一邊數票子一邊拯救世界
《名鑽賭場豪劫》首次開放了搶劫方案自定義功能
然而這兩次更新都有胎死腹中的線下DLC的影子。根據非官方論壇GTAForums自GTA5發售以來的長期解包研究，無論是《末日豪劫》第三個任務裏出現的火箭揹包，還是故事中極其討人厭的人工智能“克利福德”這個名字，都本該屬於那個“特工崔佛”DLC。
2015年的一則分析貼
這則帖子的推測在黑客事件後得到了源碼的證實
當時對遊戲代碼的解包，亦已經發現了可能放在線下DLC中的“賭場”和“賭場劫案”的相關描述。只可惜，崔佛扮演特工、主角三人身着重甲手持重機槍掠奪名鑽賭場的兩種可能性，都已成了過眼雲煙。
巔峯以後即是低谷，如今的GTAOL陷入了長線運營網遊無可避免的疲軟階段。曾引以爲傲的搶劫副本自2020年《佩里科島搶劫》以後再未重現，每半年一次的大型更新，只靠一批嚴重同質化的任務，以及越賣越貴的換皮車輛充數。
這很可能跟R星的開發重心終於轉向GTA6有關，也有可能是之前計劃用在線下DLC的老本喫光殆盡了。
GTAOL的沉淪彷彿也成了這段時間裏R星的縮影。
模仿GTAOL形式推出的《荒野大鏢客OL》逐步放緩乃至停止更新，《荒野大鏢客2》次世代加強版希望渺茫，GTA3三部曲的重製版也未能取得優秀反響。玩家們不再將R星視作宛若神明的無瑕企業，幫R星賺夠GTA6開發經費的GTAOL，也被視作干擾其他遊戲面世或達到預期質量的眼中釘肉中刺。
社區梗圖
結語
不久前，GTAOL的最新版本再次受到了玩家社羣的批評。多年來，R星始終沒有爲玩家們用來錢生錢的不動產開放“一鍵收菜”的快捷功能。雖然這個版本應玩家呼聲做了更新，可該功能卻僅向每月繳納8美元的GTA+訂閱會員（僅次世代主機用戶可購買）開放。這勢必會激起PC用戶，以及不願支付會員費的玩家們的憤怒。
說GTAOL毀了R星絕對不符合現實情況，在衆多粉絲的標準中，GTAOL，或者說曾經的GTAOL，也絕對是一部沉浸感十足的好遊戲。
但R星的確是在做出那個能讓自己躺着數票子的商業決策之後，才逐步積壓了一系列問題，這些問題正在影響玩家們對GTA6的樂觀預期。目前看來，預計在明年秋天上線的GTA6的風評，很可能徹底決定R星整個工作室的命運。
回顧2017年的那場採訪，薩爾瓦也代表R星給出新的承諾：“我們很可能會爲未來的項目做DLC擴展……並非一切皆有可能，但我們仍然最喜歡單人開放世界遊戲。如果你不喜歡單人遊戲，並且試圖拓展其可能性的話，我認爲你不可能製作出像GTA5這樣的遊戲！”
然而薩爾瓦在2019年離職，他做出的承諾很難說還有沒有含金量。在他離職前後，以傳奇編劇丹•豪瑟爲首的、一票參與GTA和《荒野大鏢客》系列開發的元老級人物均已離職。經過了全盤大換血的R星，真的沒有忘了老本，還是那個對“單人開放世界遊戲”抱有十足熱情的R星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