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香港大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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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東方之音

夏初走進香港大嶼山,山道如垂落的麻繩,繞纏山體,曲折盤環向上,蜿蜒隱入山色深處。起初,山麓尚被塵世擾攘所侵染,市聲喧騰如潮水般拍擊着山腳,但漸行漸高,市聲卻逐漸淡弱下去,終於只剩足音叩擊石階的孤寂清響,在空曠山道上回旋。

山腰處,新界開闊的田野竟如一幅綠氈徐徐鋪展眼前,遠處市廛的樓宇竟似沙盤裏的模型,微小而擁擠。陽光潑灑下來,將山野間的芒草染成熔金一般,灼灼生光。而越往上攀,山石愈發陡峭裸露,草木漸稀,終至石骨嶙峋,滿目蒼涼荒瘠。荒涼的山體上,廢棄的雷達站鐵架孤然聳立,鏽跡斑斑,彷彿伸向天空的嶙峋骨爪,既觸目又孤寂。

山巔則雲海茫茫。雲霧彷彿有生命的潮水,湧上來,漫過去,吞沒了山脊,淹沒了草樹,也遮蔽了山下喧囂的人間——人至此,恍然立於浮沉不定的孤島,四顧皆白,萬籟俱寂。雲霧繚繞間,風從耳邊擦過,我似乎聽見了客家話的殘片在風裏浮沉,那是早已被歲月磨蝕的舊日迴響。

偶然一陣風過,濃霧稍開,露出幾棵山毛櫸來。雨霧浸潤過的樹葉,背面翻白,在灰白的背景裏顫抖,宛如一羣斂翅欲飛的蝶,在風裏掙扎着。忽然間,幾隻飛鳥衝出雲幕,掠過了鐵架的殘骸,它們羽翼劃開霧簾,復又合攏,像投入浩渺白波中的幾點墨痕,瞬間便被吞沒無痕了——雲霧瀰漫,天地相接,人彷彿被懸置在時間之外,山是沉默的,只有風在絮語着洪荒的舊事。

站在這寂寥的峯巔,俯瞰山下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城,我忽然有所悟:這座山,原也如同這城,一面是嶙峋裸露的剛硬山石,一面是蓬茸溫柔的豐茂草木;一面承接着永恆風雨,一面俯視着人間煙火。雲霧瀰漫處,時間彷彿在山巔失去了刻度,唯餘鐵鏽的氣息混着泥土的微腥撲面而來——它既高踞塵世之上,又深深紮根於泥土之中;既飽經風霜,又默默俯視着腳下浮動的萬千煙火。

下山時,回首那聳入雲中的峯頂,霧靄又已將它嚴嚴包裹起來。我帶着一身水汽和山巔的荒寒,踏回喧囂的市廛——彷彿從遠古洪荒一步踏入萬丈紅塵。這山,早已被喧囂的香港所遺忘,卻依然矗立於此,沉默地,將一面嶙峋之骨伸向永恆的天際,另一面豐腴之肌俯就塵世蒼生。

2025-07-29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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