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江南美女 溫婉儂語
文/東方之音

江南的女子,亦如江南的雨,輕柔而綿長。她們撐傘而出,在雨巷石板的畫布上輕移,傘底微漾的暗影,儼然一泓流動的墨跡,傘沿的雨水滴落處,竟似水墨滴下宣紙的痕跡,洇出更深的幽靜來。那傘下嫋娜的身姿,便是水墨畫裏最生動的一筆,隨雨聲輕輕起伏,又無聲無息地隱入巷陌深處——彷彿人間的溫存,總以柔婉之態,小心避讓着世間的喧譁。

待行至水邊,那烏篷船便候着了。船頭女子,一襲素衣,悄然獨立於青碧的波光之上,恍若水中央生出一朵素淡的蓮。小船輕搖慢蕩,櫓聲吱呀,女子俏麗的身影隨着船身輕晃,水中倒影亦隨之悠悠碎去又聚攏。船過處,水波漾開,人影晃動,船與人一併化入水色裏去了,只餘下漣漪一圈圈地盪開,像是水底生出的笑靨。

若逢雨歇,有時能聽見幾縷琴聲,穿窗繞戶飄出來。那窗半開着,但見纖纖十指在弦上輕撫慢捻,指端流出的音符,如檐角未盡的殘雨,輕輕滴答,漸漸又匯成溪流。琴聲清澈,彈的是古曲《瀟湘水雲》,然琴韻裏卻總纏着江南特有的煙水氣,嫋嫋地瀰漫開去,彷彿在訴說那些水雲般流轉難言的心事。聲音飄渺而來,又杳然而去,如輕煙一般,散入溼漉漉的空氣裏,使人心魂不覺隨之飄蕩。

最難忘的,卻是那戲臺上的驚鴻一瞥。戲妝女子粉墨登場,水袖甩開,甩出萬般情思,也甩出半空裏晶瑩的雨絲——那悠揚的越調彷彿和着雨滴的節奏,唱腔如流水般婉轉曲折。她啓脣輕唱《梁祝》中的“樓臺會”,字字句句清亮圓潤,卻字字句句又浸着水氣,在溼漉漉的戲臺上下回旋。唱到情深處,眼中分明水光瀲灩,不知是天上之雨,還是心中之淚?水袖翻飛間,連雨絲也被捲進這悲歡離合的演繹裏,水袖裹着雨絲,雨絲牽動水袖,早已分不清彼此了。

江南的雨呵,終於下得透亮起來。雨簾中,那些撐着油紙傘、立於船頭、輕撫琴絃、長歌當哭的女子,她們何嘗不是由這方水土的煙雨細細釀成?雨絲是她們的長腔,水波是她們的低語,琴音是她們的心事,戲文是她們的生命。

這雨澤之鄉的女兒,其靈魂裏潤着水,骨子裏沁着柔;她們如雨般纏綿,似水樣婉轉——細雨浸透的江南,終究凝成了她們眼底的迷濛與堅韌:不是柔弱,是韌性如絲;不是沉默,是溫柔似水。這水與柔的魂魄,千年不息,潤澤了江南,亦溫存了人間。
2025-07-02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