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0萬年的演化,它究竟是鼠還是兔?
號稱“世界第三極”的青藏高原,不僅有着綺麗壯美的自然景觀,更孕育了獨特而豐富的生物資源。每個來過這裏的人,在草原上駐足觀景時,或許都見過一種可愛的小動物——它長着圓圓的耳朵、烏黑的眼睛、毛茸茸的軀體,外形兼具兔子的模樣與老鼠的神韻,看似沒有尾巴,仔細觀察纔會發現,它的尾巴極短。
它,就是鼠兔。
鼠兔
(圖片來源:楊亞橋拍攝)
究竟是鼠還是兔?
雖然名字以“鼠”打頭,但鼠兔卻是貨真價實的“兔子”。它們屬於兔形目(Lagomorpha)鼠兔科(Ochotonidae)鼠兔屬(Ochotona),在全世界有34種,絕大多數都生活在亞歐大陸。
我國分佈有29種,其中有12種都是特有種,使中國成爲全球鼠兔物種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之一。例如萌萌的伊犁鼠兔,是中國特有物種,主要生活在伊犁河谷地區,是數量比大熊貓還稀少的瀕危物種;還有可愛的川西鼠兔,同樣也是中國的特有物種,大多分佈於青藏高原(參考文獻[1])。
伊犁鼠兔
(圖片來源:李維東拍攝)
川西鼠兔
(圖片來源:付滿拍攝)
我國的鼠兔中,數量最多、分佈最廣的當屬高原鼠兔(Ochotona curzoniae)。它又被稱爲黑脣鼠兔,以其脣上的黑斑而得名。
高原鼠兔
(圖片來源:楊亞橋拍攝)
老鼠屬於齧齒目(Rodentia)動物,雖然也有不停生長的大門牙,但下次喫麻辣兔頭的時候留心觀察,你就會發現,兔子有兩對上門牙,前排的大牙負責切斷食物,後排的小牙用於輔助咀嚼,這種牙齒結構可以高效地咀嚼各種植物纖維,也是兔形目區別於齧齒目的關鍵證據。鼠兔也有兩套上門牙,所以儘管它外形像老鼠,卻和兔子是妥妥的近親。
草兔(Lepus capensis)的頭骨標本
(圖片來源:標本由陝西省動物研究所提供 作者拍攝)
了不起的“建築師”
鼠兔雖然血緣是“兔”,卻膽小如鼠。除非外出覓食,鼠兔絕大部分時間都願意待在洞穴中。爲了讓自己有儘可能多的安全感,它們把自己進化成了卓越的土木工程師。它們的洞穴深達地下40~50釐米,配備多個洞口,洞道錯綜複雜,聯通的區域呈放射狀分佈,佔地可達200平米!“狡兔三窟”的典故,在鼠兔的洞穴系統面前都顯得相形見絀。
草原上遍佈的鼠兔洞穴
(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雖然窩居地下,鼠兔對自己的生活品質的追求可一點不含糊。作爲羣居動物,爲了讓一大家子過上好日子,它們將洞穴分爲儲藏室、衛生間、育嬰室、餐廳等,不僅會修建防止雨水倒灌的排水系統,甚至還在臥室鋪上乾草作爲墊料!其居住環境的優渥程度,讓我們人類都會忍不住羨慕到眼紅……
高原鼠兔洞穴系統的俯瞰示意圖
(圖片來源:參考文獻[5])
鼠兔雖然膽小,卻不吝嗇。擁有多套“房”的它們甚至還會用多餘的洞穴接濟其他弱小動物。青藏高原主要以高寒草地爲主,地廣人稀,樹木稀少,很多小型鳥類和蜥蜴類爬行動物難有棲身之地。因此,鼠兔的洞穴就成了它們理想的避難之所。研究發現,海沙蜥、密點麻蜥、西藏沙蜥等蜥蜴均會將高原鼠兔的洞穴作爲住所;而褐背擬地鴉、白腰雪雀和棕頸雪雀等小型鳥類也喜歡將高原鼠兔的洞穴作爲棲息地。
鼠兔也非常歡迎這些不請自來的房客,同是“天涯淪落獸”的它們,抱團取暖的目的無非爲了生存。例如,白腰雪雀擁有絕佳的視力,一旦發現天敵,便及時鳴叫給鼠兔報警,以答謝房東的收留之恩。這種動物之間的互利關係在古代就已被善於觀察的老祖先們發現,將其稱爲“鳥鼠同穴”。
行走的“高原大米飯”
讀到此處,您可能會好奇爲啥鼠兔如此熱衷於打洞?
原因很簡單,因爲它們處於整個青藏高原食物鏈的最底層。作爲植食性的小型哺乳動物,它們是大型食肉動物的點心,更是小型食肉動物的口糧。這其中不乏大家熟悉的網紅動物,比如看上去永遠都不開心的兔猻、臉型像自行車坐墊的藏狐、迷之高冷的雪豹,以及金雕、大鵟、黑鳶、獵隼、縱紋腹小鴞等各種猛禽......
兔猻
(圖片來源:參考文獻[1] 斯塔凡·韋斯特蘭德拍攝)
藏狐
(圖片來源:鮑永清拍攝)
雪豹
(圖片來源:鮑永清拍攝)
黑鳶(左上)、大鵟(右上)、獵隼(左下)和縱紋腹小鴞
(圖片來源:楊亞橋拍攝)
尤其到了冬季,寒冷凋敝的青藏高原上,不冬眠的鼠兔幾乎成了大多數食肉動物唯一的能量來源。好在它們繁殖力驚人,鼠兔媽媽每年少則生一窩,多則兩到三窩,每窩3~6個寶寶,這才勉強沒有被天敵們喫絕戶了。於是,種羣數量龐大、分佈廣泛、繁殖迅速、獸皆可食的鼠兔便有了“高原大米飯”這個形象的外號。
鼠兔一生多艱,不僅要應對惡劣的氣候環境,還得時刻提防來自空中、地上各方位的天敵——狡猾的藏狐、臭鼬和狼爲了填飽肚子不惜掘地三尺,而迅捷兇猛的鷹隼則時刻準備着從天而降進行突襲。於鼠兔而言,生命中的每一分鐘都在冒險。所以,它們行動時總是謹小慎微,出洞時經常先把半個身子探出去,四周瞭望,直到確認沒有危險。即便如此,它們取食和玩耍也絕不會離開洞穴太遠。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迅速撤回洞穴。
出洞前高原鼠兔總會現在洞口警惕地觀望
(圖片來源:楊亞橋拍攝)
高原生態的“報警器”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因爲食草和打洞的習性,鼠兔一度被誤認爲是破壞草場的罪魁禍首。畜牧是當地百姓最主要的營生手段,而本就脆弱的草原生態一旦遭到破壞,就很難恢復,甚至沙化。於是,鼠兔被當成了草原害獸。
近些年,大量的研究表明,鼠兔其實只是草場惡化的“背鍋俠”。化石證據顯示,鼠兔是青藏高原上“最古老的原住民”之一。其中,高原鼠兔的進化史甚至長達3700萬年。所以,如果它們是破壞草場的元兇,那麼今天的青藏高原該是另一番景象纔對。
而草原生態被破壞的真正原因,既有全球氣溫升高、高原凍土融化的影響,也有人類活動導致的後果。
科學家們發現,植被豐茂的草場會遮擋視野,並非鼠兔喜歡的生存環境。當人類活動導致草場牧草減少時,植被稀疏的環境更有利於鼠兔生存,鼠兔種羣纔會過度擴張。而數量過多帶來的更多掘洞行爲確實會破壞土壤結構,進而加速草場退化。但鼠兔帶來的影響也是草場退化後的結果而非原因,所以,其實它們並非破壞生態的惡獸,而是高原草場健康狀況的“報警器”。
退化的草場視野開闊,更適合鼠兔生活
(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當草原處於正常狀況時,食物鏈平衡使得鼠兔種羣密度相對較低,它們非但無害,還對維持草原生態系統平衡具有重要作用。中國科學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最新研究發現,高原鼠兔通過其獨特的生態工程活動,深刻影響着高寒草甸的植物羣落結構。
通過打洞翻土以及排泄糞便,鼠兔可以提高土壤的養分,並打破優勢植物對於地下養分和光能資源的壟斷;同時,鼠兔的覓食和儲糧行爲有益於植物種子的擴散和傳播。
在青海海北高寒草地生態系統觀測站開展的系統調查顯示:鼠兔的這些活動能顯著改變植物羣落的優勢種排序,提升物種週轉率,同時降低種間競爭強度。這種“生態工程師效應”促進了植物羣落的系統發育多樣性,爲不同物種的和諧共存創造了有利條件。
此外,鼠兔的洞穴爲大量小型鳥類和爬行類動物提供了理想的繁殖場所。同時,作爲食肉動物的主要食物,它們的存在也保障了整個高原動物種羣結構的穩定。而且,高原鼠兔還能有效抑制草場上有毒植物的生長,協助分解牲畜糞便,爲人類飼養家畜提供助力。
一隻趴在新鮮牛糞上專心“乾飯”的高原鼠兔
(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高原鼠兔與其他動植物的交互作用
(圖片來源:參考文獻[4])
雖然身處食物鏈底層,還曾被誤解,但弱小的鼠兔依然頑強地生存,默默地繁衍生息。這些小小的生命通過自己的存在和活動,維護着青藏高原的生態平衡和物種多樣性,也成爲這片土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爲這片神奇土地增添了一道獨特的美麗風景。
致謝
感謝陝西省動物研究所常罡博士、楊亞橋博士、孫珊珊老師,以及蘭州大學趙序茅教授、雲南電視臺曹誠博老師、祁連山國家公園青海省管理局首席攝影師鮑永清老師等友人爲撰寫本文提供的幫助和珍貴照片。
參考文獻:
[1]李栓科主編. 《神奇物種:中國野生動物保護百年》,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2
[2]張昱銘. 高原鼠兔對於青藏高原生態系統的影響,環境生態學報,2024,06(09):60-64
[3]潘璇,米瑪旺堆. 高原鼠兔生態學研究進展,生態學雜誌,2016,35(09):2537-2543
[4]葉宏帥,米瑪旺堆. 高原鼠兔與其他物種間交互作用的研究進展,湖南生態科學學報,2023,10(01):113-119
[5]Wanrong Wei and Weiguo Zhang.Architecture Characteristics of Burrow System of Plateau Pika, Ochotona curzoniae. Pakistan Journal of Zoology. 2018.
[60] Xinyang Chen et al. Response of Plant Phylogenetic Structure to Plateau Pika (Ochotona curzoniae) Disturbance on Alpine Meadow of Qinghai-Tibetan Plateau. Land Degradation&Development, 2024.
出品:科普中國
作者:李勃(陝西省生物農業研究所)
監製:中國科普博覽